五邑大学文学院龐光華教授 详文请参考《<文心雕龙>二论》,见《东亚文献研究》,韩国忠州大学出版社,2012年;
提要:本文揭示了《文心雕龍·聲律》篇的“士衡多楚”的含義;從中西方文論比較的角度,重新揭示《文心雕龍·體性》篇的重要價值。《文心雕龍·體性》篇把美分為八體的思想遠比西方美學對美的分類要深刻;《體性》篇對文體與風格關係的精湛論述,遠遠超過了晚於劉勰一千多年的法國文藝理論家布封的見解。
關鍵詞:楚調 體性 風格
劉彥和《文心雕龍》是我國亙古照耀的文藝理論和美學名著,學者研究之作已如山積海涵。本文選取二題加以討論,可以補充前賢之未備。
《文心雕龍·聲律》:“又詩人綜韻,率多清切,《楚辭》辭楚,故訛韻實繁。及張華論韻,謂士衡多楚,《文賦》亦稱不易,可謂銜靈均之餘聲,失黃鐘之正響也。凡切韻之動,勢若轉圜;訛音之作,甚于枘方。”
以上這一段論述中可注意的是《文心雕龍》此處論及“士衡多楚”。陸士衡(陸機)是西晉最負盛名的文學家,出身于東漢以來的吳方言區(江蘇地區)的名門望族。
而西晉名士兼朝廷重臣張華稱陸機詩文多楚聲,可見在西晉時代的楚聲就有比較大的影響。然而我們究竟該怎樣理解《文心雕龍》“士衡多楚”一句的含義呢?唐長孺先生有一篇專門論文《“士衡多楚”釋》,對此有很詳盡的考釋,主要是從用韻的角度進行闡述。
我作以下的補充:
考鍾嶸《詩品》卷上《晉平原相陸機》條:“其源出於陳思。才高辭贍,舉體華美。”《詩品》對陸機的評論對後來的詩論頗有影響。
如明代許學夷《詩體辨源》卷五稱:“士衡樂府五言,體制聲調與子建相類。”清代的何焯《義門讀書記》卷四十七:“陸士衡樂府數詩,沉著痛快,可以直追曹、王。”
其中的曹指曹植,王指王粲。這都是說陸機的風格受曹植的影響很大。而曹植正是非常愛好楚調曲的樂府古辭,其風格往往是激昂慷慨,我們可以觀察以下的例子:
屬於楚調曲的樂府古辭有《白頭吟》“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云云,開篇就表示了決絕之意。
《梁甫吟》有曰:“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這完全是慷慨悲涼之情。《怨詩行》
有曰:“天德悠且長,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幾時,奄若風吹燭;嘉賓難再遇,人命不可續;齊度游四方,各系太山録;人間樂未央,忽然歸東嶽。
當須蕩中情,遊心恣所欲。”全詩押入聲韻覺部,頗有激訐之調;《怨歌行》(傳班婕妤作):“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絶。”
這也是一首傷歎恩情斷絕的情詩,通篇用比喻,傷感訣別之意甚強烈,且全詩押入聲韻月部,語調激訐,慷慨悲愴,斷無纏綿之態。
曹植《泰山梁甫行》:“八方各異氣,千里殊風雨;劇哉邊海民,寄身於草墅;妻子象禽獸,行止依林阻;柴門何蕭條,狐兔翔我宇。”也是悲涼哀怨之情,全詩押魚部上聲。
曹植還有楚調曲的《怨詩行》:“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歎有餘哀;借問歎者誰,言是宕子妻。君行踰十年,孤妾常獨棲;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懐;君懐良不開,賤妾當何依?”此詩是支部與微部合韻,表達的全是愁苦哀怨;以及《怨歌行》:“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輔王室,二叔反流言;待罪居東國,泣涕常流連;皇靈大動變,震雷風且寒;拔樹偃秋稼,天威不可干;素服開金縢,感悟求其端;公旦事既顯,成王乃哀歎;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今日樂相樂,別後莫相忘。”此詩除最後四句的常套外,全篇押元部韻,沒有換韻;這些都是哀怨愁絕之意。
以上所錄的例證可以表明曹植很熱衷於楚調曲的樂府五言,這樣的風格傳統直接影響了西晉的陸機,因此鍾嶸《詩品》才說陸機之源出於陳思,這正是說陸機的詩風受有楚調曲的樂府五言的影響,故張華說“士衡多楚”。
陸機的楚風詩是直接從曹植那裏繼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