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87年11月至 1888年3月] [1]
1887年11月24日于尼斯 [2]
11[1] [3]
(301)
凡人们得不到的东西,人们不应苛求自己。人们得问一问自己:是
想走在前面呢?还是想为自己而行进?在前一种情形下,人们充其量只
能成为一位牧人,这是庸众的迫切要求。在后一种情形下,人们必须能
够另一番作为——能够自发地为自己而行进,必须能够另辟蹊径。在这
两种情形中,人们都必须做到与众不同;而人们能够做到其中一件事,
就不该想望另一件了。
11[2] [4]
(302)
对人迁就凑合,热情好客:此乃大度的行为,但并不高贵。在许多
遮掩的窗户和锁闭的店铺上,人们却能够认识一些高贵好客的心灵:因
为他们起码空出了最佳的房间,他们期待着来客,不必迁就凑合的来
客……
11[3]
(303)
人们成为艺术家是有代价的:人们把所有非艺术家所谓的“形式”感
受为“内容”、“事物本身”。这样一来,这些人当然就归入一个颠倒了的
世界:因为现在,在这些人看来,内容成了某种纯粹形式的东西,——
包括我们的生活。
11[4]
有一封书信让我想起德国青年,那些头上长角的西格弗里德 [5] 和
其他瓦格纳信徒。佩服啊,德国人的知足常乐!在北德有一些谦逊的知
识分子,甚至《十字架报》(Kreuzzeitung)的才智也让他们心满意得
了。一位局外人或许有时也会起疑心:这个年轻帝国充满对殖民地和拥
有土地的丰富非洲的渴望,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吞并了那两个著
名的棕黑色岛屿,合恩岛 [6] 和婆罗洲 [7] ……
11[5]
如果人们是那种哲学家,与过去的哲学家毫无二致,那么人们就不
能正确地洞察过去和将来之物:——人们只看到存在者。但是,因为并
没有什么存在者,所以,留给这位哲学家的就只有想象了,以之作为他
的“世界”。
11[6] [8]
如果人们总是寻根究底,人们就会毁灭。
11[7]
两个春天之间的一条毛虫,已然长了小小的翅膀:—瑹—瑹—
11[8]
“一种追求更佳的动力”——乃“下台”的公式。
11[9] [9]
(304)
圣伯夫:毫无男人味;充满一种对一切男子气的虚假仇恨:他到处
闲荡、胆怯、好奇、无聊、造谣中伤,——压根儿就是一妇人,具有女
人的报复欲和女人的感性(——后者把他扣留在寺院和神秘主义的其他
温床附近,有时甚至接近于圣西门 [10] 主义者了)。此外他还是一个真
正的诽谤天才,手段极其丰富多样,举例说,能够以致命的方式吹捧某
人;不无一种优雅的演奏高手的热心肠,总是想在某个合适的地方,也
就是在有所畏惧的形形色色的听众面前,把他的技艺好好炫耀一番。当
然啰,他也会在背后报复他的听众,偷偷地、狭隘地、肮脏地;一切注
定高贵的人们一定会在特殊情况下为此而忏悔,因为他们具有对自身的
敬畏,——而他却决没有这种敬畏感!光是男子气、高傲、整体性、自
信之类的东西,就已经激怒了他,使他颤抖而躁动不安。——现在,按
照法兰西精神的尺度和需要来看,他就是一位体面的(comme il faut)
心理学家了;而法兰西精神是那么迟迈、病态、好奇,与他一样喜欢探
听、贪得无厌;和他一样到处打听秘密;本能地力求从私底下结识他
人,与狗类相互间的做法没有多少差别(的确,狗也以自己的方式成为
心理学家)。他在根本上说是粗俗的,与卢梭的本能相类,因此是浪漫
主义者——因为在一切浪漫主义中,群盲们都是嘟囔着要求“高贵”的;
他是革命性的,但由于畏惧而一直勉强抑制着自己。在一切强大的事物
面前(舆论、学院、宫廷,甚至波尔—罗雅尔修道院),他没有了自
由。他彻头彻尾地厌倦了自己,有时甚至不相信自己有活着的权利;一
个从青年时代起就挥霍自己的家伙,他自己也感到挥霍了自己,变得越
来越瘦弱和衰老。只是出于怯懦,这个人终于还活下来,日复一日地苟
延着;这个人对人和物的一切伟大之处都心生怨恨,痛恨一切相信自己
者,因为遗憾的是,对诗人和半雌雄来说,这就已经足以把伟大感受为
权力了;这个人就像那条著名的蠕虫一样不断地蜷缩起来,因为他感到
自己总是受到了某个伟大的东西的践踏。作为没有标准、没有脊梁和支
柱的批评家,他对于各色各样的事物总有一番世界主义的放荡者
(libertin)的鼓噪,但本身又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放荡(libertinage),
因而屈从于某种不确定的古典主义。作为没有哲学和目光之强力的历史
学家,他本能地拒绝在一切大事情上下判断的任务,并且端出一副客观
性的面具(——与此一体的是最后一个法兰西帝国拥有过的最糟糕模
式);而在那些细小琐事上——这是多么蹩脚啊——,他却有着一种精
致而充分发挥的鉴赏力,而且真的有直面自身的勇气、对于自身的兴趣
(——在这方面,他与巴那斯派(Parnassiens) [11] 诗人们相接近,他
们与他一样都表现出一种现代的自我蔑视、自我抛弃的最精致和最纯粹
的形式)。“圣伯夫有一次见到了头一个皇帝。那是在布劳涅森林里:
他正在撒尿。是不是可以说,他一直就是以这个姿势来观察和判断伟人
们的呢?”(《龚古尔日志》,第2卷,第239页) [12] ——他的恶毒敌人
龚古尔兄弟 [13] 如是说。
11[10]
颓废类型。
浪漫主义者
“自由精神”圣伯夫
演员。
虚无主义者。
艺术家。
野蛮者
敏感者。
11[11]
在爱情中,唯一的胜利就是逃跑。 [14] ——拿破仑
11[12]
canis reversus ad vomitum suum[狗会转过身去吃自己的呕吐物]
[15]
11[13] [16]
哲学家们不是为了相互爱戴而生的。群鹰不在田野中飞翔。得把这
地方留给松鸡、留给椋鸟……在高空翱翔,长着利爪,这就是伟大天才
的命运。 [17] ——加利亚尼
11[14]
偶然性乃命运之父,也常常是德性之继父。——加利亚尼 [18]
11[15] [19]
(既无爱情又无诸神;正是这双重的恶把我们杀戮。叙利·普吕多
姆 [20] 。) [21]
11[16] [22]
在乔治·爱略特这位乡村小女子的所有道德说教背后,我总是听到
一切文坛女新手那种激动的声音:“我审视自己、我阅读自己,我对自
己心醉神迷,并且说:我有这等才气,可能吗?……” [23]
11[17]
报纸的vomitus matutinus[早晨呕吐物]
11[18]
si hortum cum bibliotheca habes,nihil deerit[若有一座花园和一室
藏书,我就别无所求矣]。 [24] 西塞罗。
11[19] [25]
notum quid foemina furens[知道一个狂怒的女人]。 [26] 维吉尔 [27]
《伊尼特》,第6行
11[20] [28]
“一个快乐的怪物也胜于〈一个令人厌烦的感伤者〉” [29]
11[21]
人类如何使自己成为不朽(《地狱篇》,第15歌,第85行) [30]
11[22] [31]
“我自己造就了自己”, [32] 我就像洛卜·德·维加 [33] 戏剧里那个老头
一样微笑着说。因为我实在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大年纪,还将活多
久……
11[23] [34]
——即使这样,人们也还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满足和感恩,哪怕只是
以那个年老的调情者的方式,那个tamquam re bene gesta[犹如大功告成
后]与恋人幽会后回家的老调情者。他以一个圣徒的温良对自己说:Ut
desint vires,tamen est laudanda voluptas[即便力有不逮,也要赞美快
乐]。
11[24] [35]
(305)
乔治·桑。我读了《旅行者书信》的第一封:与卢梭所著的一切一
样,根本上都是错误的,都是道德主义的欺骗,就如同她本身一样,这
位“女艺术家”。我受不了这种花哨的裱糊布风格,同样受不了粗俗之人
对“高贵的”激情、英雄气概和英雄思想的这样一种激动野心。在写这些
书信时想必她是多么的冷酷,就如同维克多·雨果、巴尔扎克,如同一
切真正的浪漫主义者。而她是多么沾沾自喜地在那里,这位多产的胖母
牛,与卢梭本人一样,带有某种德国味,不过只是在一切法兰西趣味和
精神结束后才可能有一点德国味……然后,埃纳斯特·勒南却对她爱慕
有加……
11[25]
(306)
那些成就命运的人们,那些通过承担自身而承荷命运的人们,所有
那些英雄般的负重者:他们多么愿意让自己休息一下啊!他们多么渴望
具有强壮的心脏和颈背,以便至少一时半刻能解脱压逼他们的重负!而
他们的渴望是多么徒劳!他们期待着;他们看着一切与他们交臂而过。
没有人投合他们,哪怕仅仅以千分之一的痛苦和激情, [36] 没有人猜得
出他们何以要等待……最后,他们终于学会了第一条生活智慧:不再等
待;然后很快也学会了第二条:要随和、要谦逊,从现在起容忍所有
人、所有事物——质言之,要承担更多,比他们以往承担的更多一
点……
11[26] [37]
(307)
——而且谁如果能毫无偏见地来推算人类在大地上以无论何种方式
达到一种完满性的各种条件,他就会注意到,此类条件包含着多少奇异
而令人痛苦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每一种伟大的增长都急需某种粪便和
肥料。让我们举一个荒谬的例子,着眼于现代女性的完满化,一位在这
个棘手的问题上也许不可低估的权威人士,德莫尔尼 [38] ,法国近来最
富经验而且“最有体会的”妇女问题专家,曾有如下主张:女性为了达到
完满,可能要由一种恶习相助,那就是同性恋,“使女人变得精致、完
美,得以实现”。 [39] ——
1887年11月25日于尼斯
11[27]
(308)
科西玛·瓦格纳女士 [40] 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位伟大女性;但按照我的
看法,她也毁掉了瓦格纳。何以至此呢?瓦格纳“得不到”这样一位女
性,他出于感恩而迷恋于她。——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自始
就是瓦格纳审美趣味的下降,变成了他的女人(即李斯特的女儿)的天
主教本能;那是一种感恩和谦卑,一位软弱、复杂和病态的家伙对一位
懂得保护和激励他的女人的感恩和谦卑,也就是对一位更强大、心胸更
狭隘的女人的感恩和谦卑——说到底就是那种男人对“永恒女性”永远的
怯懦行为。——是不是以往所有艺术家都被他们爱慕的女人毁掉了呢?
如果这些极其虚荣和好色的花花公子(因为几乎统统是这种货色)第一
次最切身地经历那种偶像崇拜,也就是女人在此类情形下懂得以其全部
最高尚的和最低级的欲望来推动的偶像崇拜,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完
蛋:残留的最后一点批判意识、自我蔑视、谦逊和在伟大事物面前的羞
怯之心,都会消失殆尽——从此以后,他们会干出任何堕落的勾当。
——这些艺术家在他们最艰难和最强大的发展时期完全有理由蔑视他们
的追随者;这些变得沉默寡言的艺术家必然地成了每一种有才智的初恋
的牺牲品(——或者毋宁说,成了那些女性的牺牲品,这些女性具有足
够的才智,在艺术家的最个人性的东西方面表现得十分聪明,“懂得”他
的苦难,“爱着”他们……)
11[28] [41]
男人迷恋于他得不到的女人。
女人天生是偶像崇拜者,却会毁坏她的偶像——她的丈夫。
11[29]
对于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人们不能又通过对发展的探究来寻找;
人们不能把它理解为“生成着的”,也不能把它理解为已经生成的……
“权力意志”不可能是已经生成好的
11[30]
(309)
当人们理解了,万物如何如其应当发展那样真正地发展,每一
种“不完满性”以及对“不完满性”的苦恼属于至高的愿望,这时候,人们
就赢得了考察的高度,得以鸟瞰一切……
11[31]
(310)
未来欧洲人的总面貌:绝顶聪明的奴隶,极其勤劳,根子上十分谦
和,过度好奇,多重性格,娇生惯养,意志薄弱——那是一种世界主义
的情绪混乱和心智混乱。从这种人身上怎么可能突现出一个更强大的种
类呢?这样一个具有古典主义趣味的种类?古典主义趣味:那就是力求
简化、强化的意志,力求幸福可见性的意志,力求恐怖的意志,敢于袒
裸心理的勇气(——简化乃是力求强化的意志的结果;使幸福成为可见
的和心理的袒裸,乃是力求恐怖的意志的结果……)。为了挣脱那种混
乱状态而达到这样一种形态构成——为此就需要一种强制:人们必须作
出选择,要么走向毁灭,要么获得成功。一个绚丽的种族只可能从可怕
而强大的开端中产生。问题在于:二十世纪的野蛮人在哪里呢?显然,
他们只有在巨大的社会主义危机之后才会形成和巩固起来,——他们将
是能够做到对自己极其严酷,并且能够保障最长久的意志的分子。
11[32]
(311)
论“牧人”的心理学。伟大的庸人。
人们不是不能够对自己隐瞒以下事实:为了留下深远而广大的大众
效应,必须有一种平庸的精神和趣味,而且举例说来,当特吕布勒教士
[42] 极有道理地把伏尔泰称为“完美的庸人” [43] 时,这还不能被理解为对
伏尔泰的耻辱?(——倘若伏尔泰并不是这种庸人,倘若他是一个例
外,就像那个那不勒斯的加利亚尼是一个例外,那个乐观的世纪所产生
的最深沉和最深思的小丑,那么,他的力量是从何而来发挥作用的呢?
他对他的时代的优势从何而来?)此外,着眼于一个更为大众化的例
子,人们或许还可以作出同样的断言:基督教的创始者也必定是某
个“完美的庸人” [44] 。且让我们把著名的《马太福音》中耶稣在山上对
门徒的教训的基本原理具体化为一个人格:——我们从此再也不会怀
疑,何以恰恰是这样一位牧人和山上传道士对形形色色的群蓄产生了诱
惑力。
11[33] [45]
(312)
——“我心中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信念,那就是:一切权贵说话时都
在撒谎,写作时更是如此”。——司汤达
11[34] [46]
(313)
福楼拜既受不了梅里美,也受不了司汤达;要是有人当面向他提
起“贝尔先生” [47] ,人们就可能使他大为光火。个中差别在于:贝尔传
自伏尔泰,而福楼拜则是维克多·雨果的嫡传。
“1830年的男人们”(——男人们?……)带着挚爱发动了一场荒唐
的崇拜,对阿尔弗雷德·德·缪塞 [48] 、理查德·瓦格纳;也带着放荡和恶
习……
“我生于1830年!我是从《厄尔那尼》 [49] 中学会阅读的,我还想成
为拉腊呢!我厌恶当代的一切卑劣,厌恶生存的平庸和俗常幸福的可
耻”。 [50] 福楼拜。
11[35]
(314)
性欲、统治欲、对假象和欺骗的兴趣、对生命及其典型状态的大欢
欣和大感恩——这在异教文化那里是本质性的,而且就它这方面来说是
问心无愧的。——非自然(早在希腊古代)作为道德、辩证法,构成与
异教的斗争。
1887年12月15日于尼斯
11[36]
你的权力量决定你的等级;剩下的就是怯懦了。
11[37]
谁的本能追求等级秩序,谁就憎恨中间事物和中问人物:一切中等
之物都是他的敌人。
11[38]
(315)
出于丰富充盈之压力,出于我们心中那些不断生长的、尚不知道如
何发泄的力量造成的张力,产生出一种山雨欲来的状态:我们的天性变
得阴沉了。这也是悲观主义……这是一种学说,一种结束了这样一个状
态的学说,因为它对无论什么东西都发布命令,一种对价值的重估,借
以为积聚起来的力量指明一条道路、一个方向,使之得以爆发出来,成
为闪电和行动——它完全用不着成为幸福学说:它引发了那种已经压缩
和积聚为痛苦的力量,从而带来了幸福。
11[39] [51]
——对这些人我少有同情。我把他们当作螃蟹。因为首先,如果有
人碰一碰它们,它们就躲起来;然后——它们就后退了。
11[40] [52]
——刚挤出的牛奶一样的热心肠
11[41] [53]
一位疲惫的漫游者,受到狂吠的狗的接待。
11[42] [54]
——一个长期蹲在监狱里的逃犯害怕看守:现在他正惶恐地逃跑,
一根棍棒的影子就使他直哆嗦。
11[43] [55]
——文艺复兴式的德性,virtù,毫不虚伪的德性
11[44]
(316)
人们把自己的生命、健康和荣誉孤注一掷,这乃是高傲姿态和一种
充溢泛滥的挥霍性意志的结果:并非出于博爱,而是因为每一种大危险
都挑动着我们的好奇心,即关于我们的力量、勇气的大小的好奇心。
11[45] [56]
(317)
爱默生 [57] ,一个非常开明、多重性格、诡计多端的幸运儿。这个
人本能地以美食佳肴为生,而摈弃不易消化的食物。卡莱尔 [58] 虽然十
分喜欢爱默生,但却说:“他不足以使我们啃一啃。”尽管卡莱尔的话有
道理,但绝没有毁损爱默生。
卡莱尔,一个能言善辩、举止怪异的人,一个起于困苦的雄辩家,
不断地渴望拥有一种强大的信仰,而又感觉无能于此(——正因为这
样,他是一个典型的浪漫主义者——)。对一种强大信仰的渴望并不是
对一种强大信仰的证明,而倒是相反地,如果人们拥有了强大的信仰,
那就恰好表明:人们可以让自己享有怀疑和轻率的无信仰,——而人在
这方面恰恰是足够富有的。对具有强大信仰的人,卡莱尔极表尊重,而
对所有失去纯真的人.他极表愤怒。他以此来麻醉自己。这种为了道德
说教而对自己的持续不断的狂热的不诚实使我对卡莱尔深感厌恶。英国
人偏偏欣赏卡莱尔的诚实,此乃典型的英国风格;鉴于英国人是完全伪
善的民族,这就不仅可以理解,而且是合理的了。根本上,卡莱尔是一
个无神论者,虽然他本人并不情愿。——
11[46] [59]
在这些好战的论著中,我继续进行了我的战役,反对以往价值判断
中最严重者,反对我们对道德的高估——
我以这些战斗性的论著开始了我的战役,反对我们的一种最严重的
道德判断,反对我们以往的估价和对道德的高估。可见,“和平”这样一
个词放在这些论著的结尾是多么的蹩脚。
11[47]
——潮湿的理想与其他带着露水的清风
11[48] [60]
(318)
立志成就大业,而且也寻求成就大业的手段的人物,势必是怀疑论
者:这并不是说,他一定要装出怀疑论者的样子。他的强大之处包括在
任何信念面前保持自由,有自由观察的能力。他的存在的伟大激情、基
础和强力,比他本人更为开明、也更为专横,——这种伟大激情使用
(不光是占有)了他的全部智力,使他变得毫不迟疑,赋予他追求非神
圣的手段(甚至神圣的手段)的勇气。它赐予他信念,它需要信念,也
消耗信念,但并不屈服于信念。这就表明只有它知道自己是独立自主
的。相反地,对信仰的需要,对某种无条件的肯定和否定的需要,乃是
弱者的需要;所有弱者都是意志上的弱者;所有意志上的弱者都是由于
没有激情、没有绝对命令去发号施令。拥有信仰的人,任何种类的“信
徒”,必然是一种依附性的人,也就是说,必然是一种不能把自己设为
目的,甚至根本就不能自发地设定目的的人,——他们必定作为手段而
被消耗掉……这种人本能地给予一种非自身化(Entselbstung)的道德以
最高的荣誉;他们的一切,聪明、经验、虚荣,都会说服他们接受这种
非自身化的道德。而且,甚至连信仰也还是一种非自身化形式。——
11[49] [61]
(319)
有一个巨大的艺术领域,它现在是反德意志的,而且还将是反德意
志的,德国青年,头上长角的西格弗里德和其他瓦格纳信徒,都被永远
地排斥在该领域之外了。从这个艺术领域而来:——比才的绝招,后者
促使一种全新的——也是多么古老的啊——敏感性获得了声望,迄今为
止,这种敏感性在欧洲有教养的音乐中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语言。那是
一种更南方的、更黝黑的、更焦灼的敏感性,它诚然不能为北方潮湿的
理想主义所理解。非洲式的幸福,宿命般的喜悦,带着一双诱惑地、深
沉而惊恐地扑闪的眼睛;摩尔人舞蹈的淫荡的抑郁感;闪烁着激情,犹
如一把匕首般锋利而迅猛;还有,从午后苍茫大海上飘来的气息,令人
们的心脏窒息,就仿佛令人回想起被遗忘的岛屿,人们曾在那里逗留,
人们本该在那里永远地逗留……
反德意志的:歌剧丑角。摩尔人的舞蹈
审美〈的〉享受方面的其他反德意志的珍品
11[50]
“真实的世界”,不论人们迄今为止如何构想之,——它始终不外乎
是虚假的世界。
11[51]
为了允许自己做一件坏事,人们必须具有勇气:对此,大多数人过
于胆怯。
11[52]
“海盗中间的凯撒”
11[53] [62]
而且在这些诗人中,人们找到了以一种童真的方式嘶鸣的牡马
11[54] [63]
(320)
论道德的统治。
人们如何促使道德获得统治地位。
一篇政治论文。
弗里德里希·尼采著。
前 言
这篇政治论文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听的:它论述的是道德之政治,论
述道德政治的手段以及它获得权力的途径。道德力求达到统治地位,谁
会禁止它这样做呢?可是它是怎样做的啊——!人们不相信这一点……
因此这篇政治论文就不是人人都愿意听的。我们指定该文为那些人所
用,他们关心的并不是人们如何变得有道德,而是人们如何使人有道
德,——人们如何使道德获得统治地位。我甚至想证明两者是不可兼得
的:人们想要道德的统治地位,原则上就休想成为有道德的人了;恰恰
因此,人们会放弃成为有道德的人。这种牺牲是巨大的,但为这样一个
目标牺牲也许是值得的。哪怕还有更大的牺牲!……而且伟大的道德家
中就有一些人为此冒了许多险。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认识并且预言了我
在这篇论文中首次要传授的真理,那就是:为了达到道德的统治地位,
人们绝对只能通过同一种手段,与人们一般地获取统治地位的伎俩相同
的手段,而无论如何都不是通过道德……
如上所述,这篇论文讨论道德中的政治:它为这种政治设定了一个
理想,它描写出这种政治必然的完美样子,如果这世上可能有什么完美
的东西的话。现在,没有一个哲学家会怀疑政治中的完美性是何种类型
的完美性;此即马基雅弗里主义。可是,马基雅弗里主义,纯粹、无杂
质、生涩、新鲜,包含其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尖利 [64] (pur,sans
mélange,cru,vert,dans toute sa force,dans toue son âpreté),乃是超
人的、神性的、超验的,它是人无法企及的,人充其量只能有所触及而
已……即便在这样一种更加狭隘的政治种类中,在德性政治中,看来理
想也从未实现过。连柏拉图也只不过附带触及了这种理想。假如人们具
有洞察隐蔽事物的明眼,那么,即便在最无成见和最自觉的道德主义者
那里(——而且这其实是表示这些道德政治家、表示任何种类的新道德
暴力的奠基者的名称),人们也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看到就连他们也
对人类的软弱表示了赞许。他们所有人,至少在他们困乏时,也都要为
了自己去谋求德性:一个道德主义者的第一个重大错误,——行为的非
道德论者必须成为这种道德主义者。至于他恰恰不能表现出这一点,那
是另一回事了。或者毋宁说,这并不是另一回事:这样一种基本的自我
否定(用道德的讲法:伪装)也一同归属于道德主义者及其最独特义务
学说的规范:要是没有这种自我否定,道德主义者就决不会达到自己的
完美性种类。摆脱道德,也摆脱真理,为了那个抵偿任何牺牲的目标:
道德的统治地位——那个规范听起来就是如此。道德主义者必需有德性
的态度,也必须有真理的态度;唯当他们屈从于德性,唯当他们丧失对
德性的掌控,唯当他们本身成为道德的、成为真实的,他们的错误才开
始了。此外,一个大道德主义者必然也是一个大戏子;他的危险在于,
他的伪装不知不觉地成了自然天性,就像他的理想是要以一种神性的方
式把他的esse[存在]与他的operari[活动、行动]区分开来;对于他
所做的一切,他必须sub specie boni[从善者的角度]来做,——他那崇
高的、遥远的、高品位的理想!那是一种神性的理想!……而且实际
上,据说道德主义者因此并不仿效比上帝本身更为渺小的榜样:上帝,
世上最大的行为非道德论者,但尽管如此,上帝却善于保持自己的本色
所是,那善的上帝……
11[55] [65]
(321)
人们决不该原谅基督教,它毁灭了帕斯卡尔这样的人。人们决不该
停止与基督教的斗争,因为它有意要摧毁的正是最强大和最高贵的心
灵。只要这一点还没有彻底地消灭掉,即基督教发明的人的理想还没有
彻底地消灭掉,人们就决不该讲和。 [66] 基督教谎言、概念蛛网和神学
的整个荒唐残余物,与我们毫不相干;它可能要荒唐千百倍,而我们或
许不会对它动一根指头。然而,我们要与那种理想作斗争,它以其病态
的美色和女性诱惑力、以其隐秘的诽谤者辞令来说服厌倦于所有怯懦和
虚荣的心灵——最强大者也有厌倦的时候——,仿佛在此类状态下显得
最有用和最可想望的一切东西,信任、善意、简朴、忍耐、对同类的
爱、忠诚、献身于上帝,一种对其整个自我的摈弃和解除,甚至本身就
是最有用和最可想望的东西;仿佛渺小微薄的心灵怪胎,规规矩矩的庸
人和随大流的群盲,不仅优越于更强大的、更凶恶的、更贪婪的、更顽
强的、更挥霍的,恰恰因此备受残害的人的种类,而且简直是为一般人
类确立了理想、目标、尺度、最高愿望。迄今为止,这种理想的树立乃
是人所遭受到的最阴森可怕的诱惑:因为随着这种理想,人类中发育得
更强大的特立独行者和幸运儿就面临没落之险,而人这整个类型的求权
力和求增长的意志,正是在这些特例身上获得进步的;以这种理想的价
值,那些更丰富之人的增长就会被连根葬送掉,这些人因为他们更高的
要求和使命的缘故而情愿忍受一种甚至更为危险的生活(用经济学的讲
法:企业成本的提高就等于不可能成功获利)。我们反对基督教什么?
那就是:基督教想要摧毁强者,它想要使强者丧失勇气,想要充分利用
强者的不幸和困乏,想要把强者自豪的可靠性颠倒为不安和内心矛盾;
基督教善于毒化高贵的本能,使之变得病态,直到他们的力量、他们的
权力意志转向后退,去反对自身,——直到强者毁灭于自我鄙视和自我
虐待的过度放纵:那种骇人听闻的毁灭,其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帕斯卡
尔。
11[56]
(322)
左拉:——有某种与泰纳 [67] 的竞争,学会了后者的手段,借以把
一种怀疑的环境变成一种独裁。其中也包括对原则的蓄意粗糙化,以使
那些原则作为命令而起作用。
11[57]
把握——这是一种赞同吗?——
11[58]
(323)
不去认识自身:此乃理想主义者的聪明之处。理想主义者:一种有
理由不知道自己的人,而且他足够聪明,也能对这种理由一味保持模糊
不清。
11[59] [68]
(324)
这个文学女人 [69] ,内心失落、激动、空虚,带有每个时代痛苦的
好奇心,偷偷聆听从时代组织深层中发出来的绝对命令,后者可以表述
为她的aut liberi aut libri[要么子女,要么书籍]:这个文学女人,教养
十足,足以领会自然的声音,即便自然讲的是拉丁语;另一方面,她又
是虚荣十足的,暗地里也还与自己讲一讲法语:“我审视自己,我阅读
自己,我对自己心醉神迷,并且说:我有这等才气,可能吗?” [70] ……
这个完美的女人努力做文学试验,犹如犯着一桩小罪,倏忽而过,
东张西望着,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她,以及人们是怎样注意她的:她知
道,一小块瑕疵和暗斑对于一个完美女人来说是多么相配,——她尤其
知道,一切文学制作是怎样对女人发挥作用的,那是关于所有通常的女
性羞耻心(pudeurs)的问号……
11[60] [71]
(325)
现代的模糊。——
我看不出来,人们想拿欧洲工人做什么。欧洲工人的处境是太好
了,以至于他们现在不再逐步地提出要求,不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了:
他们终于独立自主了。希望这里能形成一种谦逊自足的人,最轻缓意义
上的奴隶阶层,简言之,一个具有坚定不变性的阶层——这样一个希望
已经完全破灭了。人们已经使工人变得擅长武力。人们赋予工人投票
权、结社权。人们竭尽所能,败坏了工人的中国特性得以建筑于其上的
本能,以至于今天的工人已经把他们的生存感受为一种危难状态(在道
德上被表达为一种不公正……),而且也可以让人感受为这样一种状
态……但再问一次:人们想要什么呢?如果人们想要一个目标,就必须
要求手段。如果人们想要奴隶,——而且人们的确需要奴隶!——那就
一定不能把他们培养成主人。
11[61] [72]
(326)
“痛苦的总量超过了快乐的总量,因此世界的非存在胜于世界的存
在”:此类废话在今天自称是悲观主义
“世界不会是理性的智者,因为它为感觉主体带来的更多地是痛苦
而非快乐”。
快乐和痛苦是次要的事情,并不是原因; [73] 它们是等而次之的价
值判断,只是从某种占统治地位的价值中派生出来的;那就是一种以感
受形式来讲话的“有用”或“有害”的价值,因而绝对是短暂的和依赖性
的。因为对于每一种“有用”或“有害”,我们总是还得问许多个不同的问
题:对什么“有用”或“有害”?
我蔑视这种敏感的悲观主义:它本身就是生命深度贫乏的一个标
志。我绝不会允许像哈特曼 [74] 这样一只瘦猴来谈论他的“哲学悲观主
义”。
11[62] [75]
(327)
塔尔玛 [76] 说过:
是啊,我们必须敏感,我们必须体验情感,但要通过研究和反思才
能更好地模仿,才能更准确地抓住其特点。我们的艺术要求深度。在舞
台上不可能有任何即兴表演,否则就会失败。一切都得经过计算,一切
都要预见到,既包括好像突然迸发出来的情感,也包括显得不由自主的
骚动。——表面上好像灵机一动的音调、姿势和眼神,其实都已经排练
上百遍了。幻想诗人寻求美丽的诗句,音乐家寻求一支旋律,几何学家
寻求一个证明:他们当中没有人比我们更热衷于去发现那种姿势和语
调,后者可以使诗句中的一个停顿具有意义。所有热爱艺术的演员处处
都会这样不断求索。——还需要对你们说什么吗?看哪,当我们热爱自
己的艺术时,我们自己就成了观察对象。我曾有许多次极其悲惨的失
败;我常感到深深的忧伤;这么说吧,经历了由尖叫和眼泪表现出来的
痛苦的最初时刻之后,我觉得我情不自禁地回归到自己的痛苦中了,而
且在我身上,不为我所知地,有个演员在研究着人类,认为自然高于人
的作为。我们必须以这种方式来体验情感,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使它产
生出来;但并不是即兴的,并不是在舞台上当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们的
时候;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显露我们的处境了。最近,我与一位出色的
女演员一起出演了《愤世与懊悔》 [77] ;她的表演是如此细腻,又如此
自然而真实,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她也觉察到了。那是何等的胜利
啊!可她却低声对我说:“当心呵,塔尔玛,您激动了!”事实上正是这
种情感带来了麻烦;声音受了阻碍,记忆遗漏了,动作出错了,效果全
毁了!啊!我们不是自然,我们只是艺术,艺术只能求助于模仿。
11[63] [78]
莱辛把莫里哀贬于德图什 [79] 之下
《明娜·冯·巴尔赫姆》 [80] ——“一出推理的马里佛体 [81] 喜剧”。
11[64] [82]
中国话:“因为我的爱人住在我心里,所以我要避免吃热的——心
中的热度不能使他难受”
“哪怕你看见你母亲要饿死了,你也不能做有违道德的事”。
“要是你把五个感官都隐藏起来,宛若一只乌龟把头和四肢都缩回
到壳中,这在你死后仍会让你受益:你将得到天国的极乐”
11[65] [83]
“对于蒙田所作的论证中的许多迟疑和犹豫,人们感到惊讶。但既
然已经被列在梵蒂冈的禁书目录上,所有派别都早已对之表示怀疑,他
也许就自愿地在他危险的宽容、他受诽谤的无党派性上加上了一种问题
的弱音器。认为人性就是进行怀疑的人性,这在他那个时代已经了不起
了……”。
11[66] [84]
梅里美,像一个有缺陷的珠宝匠和畸形的银匠一样优秀, [85] 他属
于1830年的运动,并不是因为激情(这是他所没有的),而是因为他老
谋深算的新颖手法(procédé),以及他对素材的大胆选择。
11[67] [86]
我用瓦尔莫夫人 [87] 的庄重口吻来表达:“内心的沐浴” [88]
11[68] [89]
“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善的行为更能带来不幸了”
11[69] [90]
(328)
圣伯夫:“年轻人太热烈,养不成良好趣味。
要有良好趣味,光有品尝精神中美好而温柔事物的能力还是不够
的,还必须有闲暇,一颗自由而闲适的心灵,重新变得像婴儿一般纯
真,不为激情所役,不汲汲于俗务,不为苦涩的操心和实利的关怀所折
磨;一颗无所动心的心灵,甚至没有写作欲望的烈焰,不做自身名利心
的俘虏;需要休息,需要遗忘,需要沉默,需要有周遭空间。为了享受
精致的事物,精神中得具备何等的条件啊!”——
11[70] [91]
《克里斯蒂娜》(大仲马 [92] 作)演出时:若阿利持有女王签署的
护照。在他要使用的一刹那,他突然有了另一番考虑,合上了护照,并
且说:“我们事实上是为了更大的需要而克制自己。” [93]
11[71] [94]
(329)
痛苦和快乐是可以设想的最愚蠢的判断表达方式。当然这并不是
说,以此方式表现出来的判断一定是愚蠢的。摈弃一切论证和逻辑性,
在向一种热烈的占有欲或者排斥进行还原过程中的肯定或否定,一种命
令性的、具有明显功利性的缩简:此乃快乐和痛苦。它们的起源在于理
智的总领域;它们的前提乃是一种无限加速的感知、规整、概括、推算
和推论:快乐和痛苦始终都是结局现象,而非“原因”……
快乐和痛苦能激起什么呢?关于这一点的裁定取决于权力的程度:
就微弱量的权力来说,作为危险和要求迅速防御的强制力表现出来的同
一个东西,在一种对于权力丰富性的更大意识中,可能产生一种肉欲的
刺激,一种快感。
所有快感和不快感已然以一种根据总有益性、总有害性所作的衡量
为前提了:也就是一个领域,在其中发生了对一个目标(状态)的意愿
以及对相关手段的选择。快乐和痛苦决不是“原始的事实”
快感和不快感乃是意志的反应(情绪),在其中,理智〈的〉中心
把某些已经出现了的变化的价值固定为总价值,同时也作为反作用的开
始。
11[72] [95]
(330)
倘若世界运动有一个目标状态,那么它必定是已经达到了的。但唯
一的基本事实却是,世界运动根本没有什么目标状态:而且,任何主张
必然有这样一个目标状态的哲学或者科学上的假设(比如机械论),都
已经被这个基本事实所反驳了……我在寻求一个能正确对待这个事实的
世界方案:生成应当得到说明,而不能乞灵于此类最终意图:生成必须
理由充足地显现于每个瞬间(或者说不可贬值地:结果是一个);绝对
不可因为某个未来之物的缘故而为当前之物辩护,或者因为当前之物的
缘故而为过去之物辩护。“必然性”并不以一种统摄万物、支配万物的总
体权力为形态,也不以一种第一推动力为形态;更不是为了限定某种有
价值之物的必然性。为了不至于把发生事件置于一种同感、共知而又无
所意愿的存在物的观点之下,就有必要否定一种关于生成的总意识、一
个“上帝”:如果“上帝”并不意愿什么,那它就是无用的,而另一方面,
由此也就设定了一种对快乐和非逻辑(Unlogik)的累积,后者或许会
贬低“生成”的总价值:幸亏恰好没有出现这样一种累积性的权力(——
一个受苦受难的和综观万物的上帝,一种“总意识”和“普遍精神”——或
许是针对存在的最大异议)
更严格地:人们根本上就不能允许什么存在者,——因为要不然,
生成就会丧失其价值,并且径直表现为无意义的和多余的。
因此我们要问:关于存在者的幻想是如何可能(必定)形成的?
同样地:所有以有存在者这样一个假设为依据的价值判断是如何被
废掉的。
但这样一来,人们却认识到,这个关于存在者的假设乃是一切谤世
说的源泉
“更善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彼岸的’世界、自在之物”
1)生成没有目标状态,并不汇入一种“存在”中。
2)生成不是假象状态;也许存在世界才是一种假象。
3)生成在每个瞬间都是等值的:生成的价值总额保持相同:换言
之:生成根本就没有价值,因为找不到某个东西,可以用来衡量生成的
价值,并且使“价值”一词具〈有〉相关的意义。
世界的总价值是不可贬值的,因此哲学上的悲观主义不逮于宇宙万
物
11[73]
(331)
“价值”的观点就是鉴于生成范围内生命之相对延续的复合构成物的
保存—提高之条件的观点:
——:没有什么经久不变的最终的统一体,没有原子,没有单子:
即使在这里,“存在者”也只是我们置入其中的,(出于实际的、功利的
透视主义原因)
——“支配性构成物”:支配者的范围持续地增大或者阶段性地增
减;或者,在状态(营养)的有利和不利条件下
——“价值”本质上是此类支配性中心的增扩或缩减的观点(无论如
何,此类支配性中心都是“杂多”,而“统一体”在生成之自然中是根本不
存在的)
——一定量的权力,一种生成,只要其中丝毫没有“存在”之特征;
只要
——语言的表达手段无法表达生成:不断地设定一个比较粗糙的持
存〈者〉、“事物”等等的世界,这乃是我们不可替代的保存需要。相对
地,我们可以谈论原子和单子;而确定无疑的是,最微小的世界从延续
来说是最经久不变的世界……
没有什么意志:有的是不断地增加或者丧失掉自己权力的意志草案
(Willens-Punktationen)
11[74]
(332)
——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总过程(它被看作体系——),所以
在“整体过程”中并没有考虑到人类的劳动:
——没有什么“整体”,人类此在的所有贬值、人类目标的所有贬
值,不可能着眼于某种根本就不实存的东西而发生……
——必然性、因果性、合目的性乃是有用的虚假性
——意识的增强并非目标所在,目标乃是权力的提高,其中包括意
识的功利性,对于快乐与不快也同样如此
——人们不能把手段当作最高价值尺度(也就是说,不能把意识的
状态,诸如快乐和痛苦,当作最高价值尺度,如果意识本身是一种手段
的话——);
——世界根本不是一个有机体,而是一团混沌:“精神性”的发育乃
是使机体组织得以相对延续的一个手段……
——有关存在的总体特征,一切“愿望”都毫无意义。
11[75] [96]
(333)
意志的满足并不是快乐的原因:我特别要与这种极端肤浅的理论作
斗争。那是对最切近事物所做的荒谬的心理学上的伪币制造……
相反,意志意愿前行,总是要一再制服阻挡它前进的障碍。快乐感
恰恰在于意志的不满足,在于意志如果限制和抵抗就得不到充分满
足……
“幸福者”:群氓理想
11[76] [97]
(334)
我们的欲望(例如饥饿、性欲、运动欲)的常轨不满,本身根本就
不包含任何令人沮丧的东西;而毋宁说,这种不满会对生命感产生刺激
作用,就像小小的痛苦刺激的每个节律都会强化生命感,尽管这也是悲
〈观主义者〉向我们唠叨不已的:这种不满不是使生命索然无味,而是
生命的伟大兴奋剂(Stimulans)。
——也许人们可以把一般快乐称为微小的痛苦刺激的节律……
11[77] [98]
(335)
一种力寻求抵抗的阻力,为的是要主宰阻力。由此引起的失败和厄
运的程度每每根据阻力大小而变化:而且,就每一种力都只能对阻力释
放自己而言,每一种行动中就必然有一种不快的成分。只不过,这种不
快乃作为生命的刺激而发挥作用:而且只会强化权力意志!
11[78] [99]
(336)
最智慧的人,假定他们是最勇敢的,也最能体验最痛苦的悲剧。但
他们之所以尊重生命,是因为生命构成他们最大的敌人……
11[79] [100]
(337)
尤利乌斯·凯撒 [101] 抵御虚弱和头痛的手段:长途行军、简朴的生
活方式、经常露宿野外以及不辞辛劳。总的说来,这些就是一般天才的
保存条件。
11[80]
(338)
当心道德:它使我们自身贬值——
当心同情:它用他人的困苦加重我们的负担——
当心“精神智慧”:它败坏性格,因为它使我们极其孤独,而孤独就
意味着无约束无义务……
11[81]
——仅仅感受到生成,而没有感受到死亡吗(?)——
11[82]
生成的意义必定在每个瞬间都是已经充实了的、达到了的、完成了
的。
11[83]
〈(339)〉 [102]
人们所谓善的行为,乃是一种纯然的误解;此种行为根本上是不可
能的。
“自私自利”如同“忘我无私”一样,乃一种流行的虚构;个体、心灵
亦然。
在一个有机体内无比多样的发生事件中,我们所意识到的那个部分
只不过是一个角落而已:而且,从其余的总事件而来,“德性”、“无
私”这点东西以及类似的虚构,以一种完全彻底的方式被证明是撒谎。
好的做法是去研究我们机体的完全的非道德性……
确实,从原则上讲,动物性功能比一切美好状态和意识高度要重要
百万倍:后者乃是一种过剩,只要它们不必成为那种动物性功能的工
具。
整个有意识的生命,精神连同灵魂、心灵、善、德性:它究竟是为
什么服务的呢?服务于动物性功能之手段(营养和提高手段)的最大可
能的完美化:首要地是生命提高的手段。
这原因在绝大程度上毋宁就在于人们所谓的“身体”和“肉体”:其余
只是一个小小的附属物。使命是要继续编织整个生命线条,而且要使之
变得越来越强大——这就是使命。但现在人们要来看看,心灵、灵魂、
德性、精神如何正式密谋颠倒这一原则性使命:仿佛它们就是目标似
的……生命的蜕化本质上是由意识的制造谬误的特殊能力决定的:至少
意识是受本能控制的,而且因此最持久和最彻底地犯错。
根据这种意识的舒适感或者不舒适感来衡量此在(Dasein)是否有
价值:人们还能设想一种更漂亮的对虚荣心的放纵吗?这确实只不过是
一种手段:而且舒适感或者不舒适感其实也只是手段而已!——那么,
价值客观地根据什么来衡量自身呢?唯根据提高了的和组织好的权力的
量,根据在一切事件中发生的东西,即一种力求丰富的意志……
11[84]
“精神”被设定为世界的本质;逻辑性被设定为本质性的。
11[85] [103]
(340)
通过酒精和大麻,人们把自己带回到人们已经克服(至少已经熬
过)的文化阶段。所有食物都以某种方式给出一种启示,一种关于我们
由之而生成的过去的启示。
11[86]
甚至智者行事也经常类似于那种蠢妇人,不把牛奶当食物,而把萝
卜当食物:
11[87]
(341)
我想要索回我们赋予现实事物和想象事物的所有美和崇高,把它们
当作人类的财富和产品:作为人类最美的辩护词。人作为诗人,作为思
想家,作为上帝,作为爱,作为权力——:呵,关于人的君王般的慷慨
大方,人把它赠送给事物了,为的是使自己贫困,感到自己可怜!人赞
赏和崇拜,而且善于对自己隐瞒他就是那个创造了自己所赞赏的东西的
人,这乃是迄今为止他最大的忘我无私。——
11[88]
(342)
在德国音乐的情感大杂烩中,残留着多少未可袒露的和本身一无所
知的对于古老宗教需要的满足啊!有多少祈祷、德性、涂圣油、处女般
的贞洁、薰香、卑躬屈膝和“斗室悔过”还在这里掺杂发言啊!这种音乐
本身撇开了话语、概念和形象:呵,它多么善于从中渔利,那狡诈的阴
阳怪气的“永恒女性”!如果那种本能得到了满足,那么,哪怕最真诚的
良知也无需感到惭愧的,——而它是尚未得到满足的。这种良知是健康
的、聪明的,而且只要它表达了在一切宗教判决面前的羞愧,那就是一
个好的标志……尽管有这一切,这仍然是一种伪善……
相反地,如果我们提出,瓦〈格纳〉在他的最后日子里以危险的虚
假谎言行事,此外加上宗教象征,如在《帕西法尔》中他暗示了圣餐迷
信的荒唐,而且不只是作了暗示而已:那么,这样一种音乐就会激起愤
怒……
11[89] [104]
(343)
人类总是误解了爱情:人类相信,他们在爱情中是无私的,因为他
们想要为另一个人带来好处,经常有违于自己的利益:但为此,他们就
要占有那另一个人……在其他情形下,爱情乃是一种更精巧的寄生状
态,是一个心灵危险而放肆地到另一个心灵里筑巢扎根——有时甚至是
到肉体里筑巢扎根……而代价正是那个“主人”啊!
人牺牲了多少好处,人又是多么“无私”啊!人的一切情绪和激情都
想要获得自己的权利——而且,情绪是多么远离于对自私自利的聪明利
用啊!
人们不想要自己的“幸福”;为了能相信人总是寻求自己的利益的,
人们就必须成为英国人;我们的欲望以一种持久的激情意欲侵占事物
——其聚积起来的力量寻求抵抗的阻力
11[90]
理〈查德〉·瓦〈格纳〉的价值何在?唯有最佳地利用了瓦格纳的
人才能告诉我们。暂时人们试图相信瓦〈格纳〉具有某种价值,他本人
也曾非常乐意相信自己有那种价值……
11[91]
(344)
对卖淫的改良,而非取缔……
婚姻早就问心有愧了:人们应当相信这一点吗?是的,人们应当相
信——
向老妇人致敬——
11[92]
现在我允许自己忘掉自己。后天我要恢复过来。
11[93]
(345)
人类迄今为止对付不了的一切,还没有人消化得了的一切,“此在
之粪”——至少对智慧而言一直是最佳的肥料……
11[94]
(346)
那位皇帝 [105] 不断地责备万物的倏忽易逝性,为的是不把万物看得
太重要,并且安然处身于其中。相反地,在我看来万物却是太有价值
了,以至于不可能是如此倏忽而过的:我寻求每个事物的永恒性:难道
人们可以把最宝贵的油膏和美酒倒进大海里吗?——而我的慰藉在于,
曾在的一切都是永恒的:——大海把它重又冲刷出来了
11[95] [106]
(347)
众所周知,有人在伏尔泰临终时刻还对他进行纠缠:“您信神灵基
督吗?”本堂神甫问他。而伏尔泰对神甫说明,他想要安宁。这神甫心
生不满,又重复了他的问题。这时候,这位垂死者爆发出他最后的愤
怒:他大为恼火,狠狠地把这位僭越的提问者顶了回去:“见鬼!”——
他冲着神甫喊道——“别跟我谈那个人!” [107] ——不朽的遗嘱,高度概
括了这位极其勇敢的思想家所作的斗争。——
伏尔泰下了判决:“在这位拿撒勒的犹太人身上,是毫无神性可言
的”:他身上的古典趣味就是这样下判断的。
古典趣味与基督教趣味设定了根本不同的“神性”概念;谁身上有古
典趣味,他就只能认〈为〉,基督教是foeda〈superstitio〉[卑鄙的
〈迷信〉],基督教的理想是一种对神性的讽刺和贬低。
11[96]
(348)
在人们把行为者抽象地从行为中抽离了出来,并且因此使行为变得
空虚之后,人们现在就要重新把行为者纳入行为中;
在人们把做某事(Etwas-thun)、“目标”、“意图”、“目的”人为地
从行为中抽离了出来之后,人们现在就要把它重又置回到行为中。
所有“目的”、“目标”、“意义”都只是某种寓于一切事件之中的意志
即权力意志的表达方式和变形;对目的、目标、意图的拥有和意愿,根
本上无异于要求变得强壮的意愿,要求增长的意愿,以及也包括要求与
此相关的手段的意愿;
所有行为和意愿中最普遍和最底层的本能之所以还是完全未知的和
最隐蔽的本能,恰恰是因为实际上,我们总是遵循它的律令,我们就是
这种律令……一切评价都只不过是为这样一种意志效力的各种结果和狭
隘视角:评价本身就只是这种权力意志;从此类价值中的无论哪一种价
值出发所作的存在批评(Kritik des Seins),乃是某种悖谬的和令人误
解的东西;假如其中开始了一种没落过程,那么,这个过程仍旧是为这
种意志服务的……
对存在本身的评价:但这种评价本身仍然是这种存在——:而且,
由于我们说不,我们始终还是在做我们本身所是……人们必须看清这种
以此在(Dasein)为指向的神性的荒谬性;然后还必须力求猜度,由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症候性的。
11[97]
(349)
哲学上的虚无主义者坚信:一切发生事件都是毫无意义的和徒然
的;而且,本不该有什么毫无意义的和徒然的存在(Sein)。但何来这
种“本不该有”呢?但人们是从哪里取得这种“意义”、这种尺度的呢?
——虚无主义者从根本上认为:对这样一种空虚而无益的存在的审视会
使哲学家感到不满、无聊、绝望;这样一种见识有违于我们哲学家的精
细的敏感性。结果是一种荒唐的评价:此在(Dasein)的特征必定会使
哲学家感到愉快,如果它有理由持存的话……
现在我们就不难理解,发生事件范围内的愉快和痛苦只可能具有手
段的意义。剩下的问题是:我们究竟是否能够看见“意义”和“目的”,关
于无意义性或者其反面的问题是不是我们不能解决的。——
11[98]
(350)
短暂性的价值:没有持久性和自相矛盾的东西是鲜有价值的。可
是,我们信以为持久的事物,其实是纯粹的虚构。如果一切皆流,那
么,短暂性就是一种性质(即“真理”),持久性和不朽性就只不过是假
象。
11[99] [108]
(351)
虚无主义批判—— [109]
一
作为心理状态的虚无主义必将登场,首先,当我们在一切事件中寻
找一种本来就不在其中的“意义”时,它就会登场——因为寻找者最终会
失去勇气。于是,虚无主义就是对于长久的精力挥霍的意识,就是“徒
劳”的痛苦,就是不安全感,就是缺乏以某种方式休养生息和借以自慰
的机会——那是对自身的羞愧,仿佛人们过于长久地欺骗了自己……那
种意义或许曾经是:在一切事件中一种最高的道德规范的“履行”,道德
的世界秩序;或者,社会交往中爱与和谐的增长;或者,对一种普遍幸
福状态的接近;或者,甚至走向一种普遍的虚无状态——一个目标总还
是某种意义。所有这些观念种类的共性是:应当有某个东西通过过程本
身而被达到。——而现在,人们理解了,通过生成根本就获得不了什
么,达不到什么……因此,对于一个所谓生成目的(Zweck des
Werdens)的失望便成为虚无主义的原因:无论是着眼于某个完全确定
的目的,还是一般地讲来对以往一切关于整个“进化”的目的假设
(Zweck-Hypothesen)的不充分性的洞察(——人不再是合作者,更遑
论生成的中心了)。
其次,作为心理状态的虚无主义就登场了——当人们假定了在一切
事件中间有一个整体性、一种系统化,甚至一种组织化,以至于渴望赞
赏和崇敬的心灵会沉迷于关于最高的支配和统治形式的总体观念中
(——如果那是一位逻辑学家的心灵,那么,绝对的合逻辑性和实在辩
证法就足以使之与一切和解……)。一种统一性,某种“一元论”形式:
而且由于这样一种信念,人就处于对某个无限地优越于他的整体的深刻
联系感和依赖感中,那就是神性的样式……‘普遍的幸福要求个体的投
身’……但是看哪,根本就没有这样一种普遍!根本上,人已经失去了
对他自身价值的信仰,如果没有一个无限宝贵的整体通过人而起作用的
话;这就是说,人构想了这样一个整体,为的是能够相信他自身的价
值。
作为心理状态的虚无主义还具备第三种,也是最后一种形式。有了
上述两个洞见,也就是已经认识到:通过生成是得不到什么的,在一切
生成中并没有一种伟大的统一性可供个体完全藏身,犹如藏身于最高价
值的某个要素中——于是,也就只剩下一条出路了,那就是把这整个生
成世界判为一种欺骗,并且构想出一个在此世之彼岸的世界,以之为真
实的世界。然而,一旦人发现,臆造这个世界只是出于心理需要,人根
本没有权利这样做,那就出现了虚无主义的最后形式,它本身包含着对
一个形而上学世界的不信,——它不允许自己去相信一个真实的世界。
站在这个立场上,人们就会承认生成的实在性就是唯一的实在性,就会
摒弃任何一条通向隐秘世界和虚假神性的秘密路径——但人们不能忍受
这个世界,虽然人们并不就要否定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当人们明白了,无论是用“目的”概
念,还是用“统一性”概念,或者“真理”概念,都不能解释此在的总体特
征, [110] 这时候,人们就获得了无价值状态的感觉。用上述概念得不到
什么,达不到什么;事件的多样性中没有普全的统一性:此在的特征不
是“真实”,而是“虚假”……,人们根本就没有理由相信一个真实的世
界……质言之:我们借以把某种价值嵌入世界之中的那些范畴,诸
如“目的”、“统一性”、“存在”等等,又被我们抽离掉了——现在,世界
看起来是无价值的……
二
假如我们已经认识到,何以我们不再能根据上述三个范畴来解释世
界,而且按照这种洞察,世界对我们来说开始变得毫无价值了,那么,
我们就必须追问:我们对这三个范畴的信仰来自何处。——让我们来试
试看,是不是可能解除对它们的信仰!如果我们贬黜了这三个范畴,那
么,对于它们不能应用到宇宙大全上这一点的证明,就不再是对宇宙大
全的价值贬黜的理由了。
* * *
结果:对理性范畴的信仰乃是虚无主义的原因——我们是根据与一
个纯粹虚构的世界相联系的范畴来衡量世界的价值的。
* * *
——最后结果:一切价值,直到现在我们试图用来首先使世界变得
能够为我们所估价,而且恰恰因此(在它们被证明为不适用之后)最后
使世界贬值的所有这些价值,从心理学上来推算,都是旨在保存和提高
人的支配性构成物的特定功利性视角的结果;而且,它们只是错误地被
投射到事物的本质之中的。把自身〈设定〉为事物的意义和价值尺度,
这始终还是人的夸张的幼稚性(hyperbolische Naivität)。
11[100]
(352)
人的生活应当为之效力的那些最高价值,尤其是它们对人的支配十
分艰难而昂贵时:为了强调这些社会价值,仿佛它们就是上帝的指令似
的,人们已经把它们构造为凌驾于人类的“实在性”、“真实的”世界、希
望和未来的世界了。现在,当这些价值的平庸来源得到澄清之际,在我
们看来宇宙大全就因此被贬值了,成为“无意义的”了……但这只不过是
一种过渡状态而已。
11[101] [111]
我根本就不希望参与那出可鄙的喜剧,在今天,尤其是在普鲁士,
这出喜剧始终还被称为哲学悲观主义;我自己没有看到谈论这出喜剧的
必要性。人们早就已经厌恶地避开这出戏了,〈它〉是由那只瘦猴冯·
哈特曼先生作成的:每个把这个名字与叔本华的名字一起挂在嘴上的
人,因此都在我眼里被抹掉了。
11[102] [112]
(353)
人们不应对自己的行为生出怯懦。人们不应背弃自己的行为……良
心的谴责是下流的。
11[103]
(354)
人们终于又会巧妙地把人类价值置回到某个角落里,一个唯它们才
有权待着的角落:作为墙角站立者的价值(Eckensteher-Werthe)。已经
有大量动物种类消失了;假如连人类也会消失掉,那么,世界也毫无损
失。人们不得不充分地成为哲学家,方足以赞赏这种虚无(——Nil
admirari[无动于衷、万事不心惊] [113] ——)
11[104] [114]
(355)
如果人们弄清楚了自己的生命的“为何之故”,那就会把生命的“方
式”问题轻松打发掉。如果快乐和痛苦的价值受到了重视,而享乐主义
—悲观主义的学说有了市场,那么,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标志,标明人
们不相信缘故、目的和意义,标明一种意志匮乏。弃念断想、听天由
命、德性、“客观性”,可能至少已经标明:缺乏主题的时代开始了。
人们善于为自己设定目标—瑹—瑹—
11[105]
请注意!一个卑贱之人,一个怨恨之人,一个冤魂……
11[106] [115]
不可混淆:一是根本无能于信仰的无信仰,二是无能于再去信仰某
个东西的无信仰:一般来说,后一种情况乃是一种新信仰的预兆——
无力拒斥乃是这种作为无能的无信仰所特有的——无论是肯定还是
否定,它都不知道反对……
11[107] [116]
懒惰乃一切哲学的开端。——那么——难道哲学是一种恶习
吗?……
11[108]
一个哲学家的休养方式和场所有所不同:例如,他在虚无主义中得
到休养。相信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理,此乃虚无主义者的信仰。对一个作
为认识的斗士不懈地与完全丑陋的真理作斗争的人来说,这种信仰乃是
一次大大的四肢舒展。因为真理是丑陋的
11[109]
如果人们从音乐中扣除戏剧音乐,好音乐总还在焉
11[110] [117]
我们也相信德性:但那是文艺复兴式的德性,virtù,毫不虚伪的德
性。
11[111]
(356)
何以心理学的基本信条统统是极恶劣的扭曲和伪造呢?例如,“人
类追求幸福”——其中有什么是真实的啊!为了理解什么是生命,生命
是何种追求和张力,上列公式就必定要既适用于树木和植物,同样又适
用于动物。“植物追求什么呢?”——但在这里,我们已经虚构了一个虚
假的、并不存在的统一体:如果我们端出“植物”这样一个拙劣的统一
体,就已经隐瞒和否定了一种随着自身的和半自身的主动性而实现的百
万倍的生长这样一个事实。终极的最微小的“个体”显然不是在一个“形
而上学的个体”和原子意义上来讲的,它们的权力范围是不断推移的
——这是最最显而易见的。而它们当中的每一个,如果是如此这般变化
的,都是在追求“幸福”吗?——可是,一切扩张、吞并、增长都是一种
对抵抗力的反抗,运〈动〉本质上是某种与痛苦状态联系在一起的东
西:如果这里的推动者就是这样地意愿和不断寻求痛苦,那么,它无论
如何都必然意愿某个不同的东西。——为什么一片原始森林里的树木们
要相互斗争呢?为了“幸福”吗?——是为了权力……
人类,已经成了自然力的主宰,他自己的野性和放纵的主宰:欲望
已经学会了服从,学会了功利
与一个猿人相比较,人类表现出一种巨大的权力量——并非一
种“幸福”的增长:怎么能说人类是追求幸福的呢?……
11[112]
(357)
就无畏和挑战不幸来看,高等的人是区别于低等的人的:如果幸福
论的价值标准开始作为最高价值标准而生效(——生理疲倦、意志衰退
——),那就是衰退的一个标志了。基督教以其“极乐”观点成为一种受
苦受难和赤贫化的人的典型思维方式。而一种充沛的力量想要创造、想
要受苦受难、想要痛苦〈地〉毁灭:对它来说,基督教的虚伪救恩乃是
一种糟糕的音乐,僧侣的神情则是一种懊恼
11[113]
(358)
关于心理学和认识论。
我也抓住了内在世界的现象性:我们意识到的一切,都完全是首先
设想好的、简化了的、模式化了的、被解释过的——内在“感知”的现实
过程,思想、情感、渴求之间的因果统一,如同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因果
统一,都是对我们绝对隐藏的——而且也许是一种纯粹的想象。对于这
种“虚假的内在世界”,人们是以在处理“外在”世界时所用的完全相同的
形式和程序来加以处理的。我们决不能偶然发现“事实”:快乐和痛苦乃
是后起的和派生的精神现象……
我们脱口说出“因果性”;就像逻辑学所做的那样,在各种观念之间
采纳一种直接的因果联系——这乃是极其粗糙和极其笨拙的观察的结
果。在两个观念之间,还有一切可能的情绪在发挥它们的作用:但运动
太快了,我们因此会错认运动,否定运动……
“思维”,认识论者所设定的“思维”,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乃是一种
完全任意的虚构,其做法是强调过程中的某个要素而减去所有其他要
素,一种为了明白理解的目的所做的人工设想……
“精神”,某种思维着的东西:甚至可能是“绝对、纯粹、纯正的精
神”——这种想法乃是那种错误的相信“思维”的自我观察的第二个派生
结果:在这里,首先是想象出一种根本不会发生的行为,即“思维”;其
次又想象了一个主体基础,这种思维(不然就没有别的了)的任何行为
都在这个主体基础中有其起源:也就是说,无论行为还是行为者,都是
虚构出来的
11[114]
“意愿”不是“渴望”、追求、要求:它通过命令情绪而与后者区分开
来
没有什么“意愿”,而只有一种对某物的意愿(Etwas-wollen):人
们不必从状态中剔出目标:就像那些认识论者所做的那样。正如他们所
理解的,“意愿”与“思维”一样并不出现:乃是一种纯粹的虚构。
某物被命令,这一点属于意愿(这当然不是说,意志“得到履
行”……)
那种普遍的张力状态,一种力借此力求释放——并不是一种“意愿”
11[115]
(359)
在一个本质上虚假的世界里,真实性或许就是一种反自然的倾向:
这样一种真实性可能只有作为达到某种特殊的更高的虚假性潜能的手段
才具有意义。为了能够虚构一个真实之物、存在之物的世界,首先必须
有那个真实者已经被创造出来了(其中包括:这样一个真实者“真实
地”相信自己)
简单、透明、不自相矛盾、持久、保持不变、没有褶皱、不玩手
段、没有帷幕和形式:这种样子的人按照自己的形象设想出一个作
为“上帝”的存在的世界。
为了使真实性成为可能的,整个人类领域必须是非常干净的、微小
的和值得重视的:任何意义上的优势都必须落在这个真实者一边。——
谎言、诡计、伪装必定激起惊异……
对于谎言和伪装的憎恨起于骄傲,起于一个过敏的荣誉概念;但也
有这样一种憎恨起于怯懦:因为谎言受到了禁止。——在另一种人那
里,“你不该撒谎”之类的所有道德劝诫都无助于反对那种不断需要谎言
的本能:《新约全书》即是证明。
11[116]
(360)
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要探求在哪里某物是非道德的:如果他们判断
说:“这是不公的”,那么,他们是相信,人们必须把它废除和改变掉。
相反地,只要我还没有弄清楚某个事情的非道德性,我就会不得安宁。
如果我明白了这种非道德性,我就重又恢复了平衡。
11[117] [118]
对一个放纵的人物来说,舞蹈是最自然的运〈动〉,他只喜欢用脚
尖接触每一种实在,他痛恨沉湎于悲伤事物中
11[118] [119]
我们北极乐土居民
(361)
我的结论是:比起迄今为止具有无论何种理想的“愿望的”人,现实
的人的价值具有高得多的价值;一切有关人的“愿望”都是荒唐而危险的
放纵,某个个别种类的人正是想以此放纵把自己的保存和增长条件当作
法则强加给人类;直到现在,任何一个具有此种起源、获得了统治地位
的“愿望”,都贬低了人的价值、人的力量以及人对未来的确信;人的贫
乏和隐秘理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暴露,即便在今天亦然,如果人还在意
愿的话;迄今为止,人设定价值的能力发展得过于低下,不足以公正地
对待事实的(而不只是“愿望的”)人的价值;直到现在,理想都是真正
地诽谤世界和人类的力量,是笼罩在实在性上面的瘴气,是使人走向虚
无的大诱惑……
11[119] [120]
(362)
序言。
我描述的是即将到来的东西:虚无主义的来临。我之所以能在此描
述,是因为在这里发生的是某种必然的事情——有关征兆处处可见,只
是还缺乏观察这些征兆的眼睛而已。对于虚无主义即将到来这一事实,
我在这里不加褒贬。我相信将有一次极大的危机,将有一个人类进行最
深刻的自我沉思的瞬间:人类是否能从中恢复过来,人类是否能制服这
次危机,这是一个关乎人类的力量的问题:这是可能的……
现代人试验性地一会儿相信这种价值,一会儿相信那种价值,然后
又把它取消了:过时的和被取消的价值的范围变得越来越丰富;价值的
空虚和贫困越来越明显可感;这场运动是不可遏制的——尽管有过大规
模的拖延企图——
现代人终于敢于批判一般价值了;他认识到价值的起源;他认识得
够了,不再相信任何价值;激情已在那里,新的颤栗……
我叙述的是今后二个世纪的历史……
11[120] [121]
(363)
在主体与客体之间发生着一种恰当的联系;客体乃是某种东西,它
从内部来看就是主体。这是一种好心肠的杜撰,我想它曾有过自己的时
代。一般地〈为〉我们所意识到的事物的尺度,确实完全取决于意识的
粗糙的功利性:意识的这种褊狭视角怎么会允许我们对“主体”和“客
体”作出触及实在性的陈述呢!——
11[121]
(364)
人们不能从一种力求自我保存的意志中推出细胞原生质最低层和最
原始的活动:因为细胞原生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摄取了比保存所要
求的更多的东西:而且首要地,它因此并不是在保存自己,而是蜕变
了……在此起支配作用的欲望恰恰可以说明这种不求保存自己的意愿:
按复杂得多的有机体来看,“饥饿”就已经是一种解释(——饥饿乃是一
种专门化了的和后起的欲望形式,是一种分工的表现,服务于一种支配
着饥饿的更高的欲望)
11[122] [122]
(365)
——无论在历史中,还是在自然中,还是在自然背后,我们都没有
重新找到上帝,这一点并没有使我们从中分离出来;使我们从中分离出
来的是,我们没有把受到敬仰的上帝感受为“神性的”,而是把它看作神
圣的假面、愚笨(Moutonnerie)、荒谬而可怜的蠢货(Niaiserie),看
作诽谤世界和人类的原则:质言之,我们否定上帝之为上帝。人类的心
理欺骗的顶峰就在于:〈按照〉他自己关于那种恰恰在他看来显得善
良、智慧、强大、富有价值的东西的褊狭尺度,把自己视作一个作为开
端和“自在”(An-sich)的动物——而同时撇开使无论何种善、无论何种
智慧、无论何种权力得以持存和获得价值的整个因果性。简而言之,就
是把那些具有最后和最受限制之起源的因素设定为并非形成的,而
是“自在的”,甚至竟是一切形成过程的原因……如果我们从经验出发,
从一个人明显地超出了人类尺度这样一种情形出发,那么我们就会看
到,任何一种高度的权力本身都包含着摆脱善和恶的自由,同样也包含
着摆脱“真”和“假”的自由,而且对于善所要求的东西,是不能给予考虑
的:我们又一次把这同一个东西理解为一切高度的智慧——善与真实
性、公正、德性以及其他的民众微弱估价一样,都在智慧中被扬弃了。
最后是所有高度的善本身:善已然以一种精神上的近视和粗俗为前提,
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难道善不是同样地也以一种无能为前提,即
人类无能于着眼长远来区分真与假、利与弊吗?更不待说一种高度的权
力为最高的善所控制就会带来最有害的后果(即“对祸害的废除”)?
——实际上,人们只要来看看,“爱之上帝”对自己的信徒们灌输了什么
样的倾向:他们要为“善”而毁灭人类。——事实上,鉴于世界的现实性
质,这同一个上帝已经证明自己是极其近视的、邪恶的和昏聩无能的上
帝:由此可见上帝的构想有多少价值。
确实,知识和智慧本身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善同样也是没有价值
的:人们总是首先还必须有一个使此类特性获得价值或者非价值的目标
——可能存在着一个目标,由之出发,一种极端的知识表现出一种高度
的非价值(Unwerth)(诸如当极端的欺蒙成为生命提高的前提之一
时;同样地,当善仿佛使伟大欲望的弹簧疲软而乏力时……
既然给定了我们人类生命的本相,基督教式的所有“真理”、所
有“善”、所有“神圣”、所有“神性”,直到现在都表明自己一直是巨大的
危险——时至今日,人类依然处于危险当中,大有可能因一种悖逆生命
的理想性而招致毁灭
11[123]
(366)
虚无主义的临近。
虚无主义不仅是一种关于“徒然!”(Umsonst!)的考察,而且也
不仅是相信一切都值得毁灭掉:人们援手相助,人们要毁灭……如果人
们愿意,就可以说这是不合逻辑的:可是虚无主义者并不相信合逻辑的
强制〈性〉……此乃强大精神和意志的状态:而且对于强大精神和意志
来说,是不可能滞留在“判断”之否定上的:——行为的否定(Nein der
That)起于它们的天性。动手造成的虚无化协助了由判断造成的否定
化。 [123]
11[124]
(367)
如果我们是“失望者”,我们也不是生命方面的“失望者”:而不如
说,我们已经看清了形形色色的“愿望”的真相。我们以一种嘲讽的愤怒
冷对那个被叫做“理想”的东西:我们之所以蔑视自己,只是因为我们不
能在任何时候都压制住那种被称为“理想主义”的荒唐冲动。纵容姑息比
失望者的愤怒更强大。
11[125]
(368)
道德论者的完全非成熟状态,他们竟然苛求我们多重而隐秘的自身
(Selbst)要保持简单纯一;他们说,“表现出你的本色吧”:仿佛人们
为此不必首先是某种存在(ist)的东西……
11[126]
(369)
四、请注意!同类选择、“精华”、孤立——
11[127] [124]
(370)
请注意!反对公正性……反对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我坚决拒斥他
的卑劣行径,竟然说“要一视同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想把整个
人类的交往都建立在功效的互惠性基础上,以至于任何一种行动都表现
为一种对我们所受之物的偿还。个中前提乃是极其卑鄙的:在这里,我
与你的行动的价值等值性被设为前提;在这里,某个行动的最个人化的
价值被简单地宣布为无效(它不可能通过什么东西来补偿和偿还
——)。“互惠性”是一大卑鄙;我所做的某事不允许,也不可能由某个
他人来做,不允许有什么补偿——除非是在“我的同类”的特选领域里,
inter pares[在同类中间]——;在一种更深层意义上,人们决不能交还
什么,因为人们是某种唯一的东西,也只做唯一的事——恰恰这个基本
信念包含着要把贵族与大众隔离开来的原因,因为大众相信“平等”,因
而也相信可补偿性和“互惠性”。
11[128]
(371)
把一个民族的子孙们维系在一起的是亲缘感:在生理学上看,这种
亲缘性要比人们通常所设想的强大千百倍。语言、风俗、利益和命运的
共同性——所有这一切都很能说明相同祖先的人们为什么具有相互理解
的能力。
11[129]
德意志精神的没落,它是与爱国精神和民族主义的兴起亦步亦趋的
——
11[130]
我们不能对女人谈论诚实:“表现出你的本色吧”,这话对女人来
说,就差不多意味着它对男人提出要求时的反面意思
11[131] [125]
——他被绿色木柴活活烧死,并不是因为他的信仰,而是因为他再
也没有勇气信仰了。
11[132]
——人应当怎样:这话在我们听来就像“一棵树应当怎样”一样乏味
11[133]
请注意!人们承认古希腊人和文艺复兴时代的人的优越性——但人
们不想知道这种人产生的原因和条件:关于希腊人,迄今为止仍缺乏较
深刻的洞识
11[134]
“事物自在地具有某种性质”——对于这种教条主义的观念,我们必
须与之彻底决裂
11[135] [126]
对大话的批判。——对人们所谓的“理想”,我充满怀疑和恶意:这
里含有我的悲观主义,我认识到,“高等的情感”何以是祸害的根源,也
即是人类渺小化和价值贬降的根源。
——如果人们指望理想带来某种“进步”,那么,人们每每是在自
欺:迄今为止,理想的胜利每每是一种倒行逆施的运动。
——基督教、革命、废除奴隶制、权利平等、博爱、热爱和平、公
正、真理:所有这些大话唯在斗争中才有价值,可作为旗帜:不是作为
实在性,而是作为表示某种完全不同之物(甚至对立之物!)的奢华大
话
11[136] [127]
对大话的批判。
权力意志的“自由”
“公正”
“权利平等”
“博爱”
“真理”(在宗派主义者那里,等等
11[137]
“个体不断增长的自主性”:诸如富耶 [128] 这种巴黎哲学家谈论的就
是这个:他们其实只该来看看他们本身所是的盲从种类(race
moutonnière)! ……
你们这些未来社会学家啊,睁眼看看吧!
“个体”已经在相反的条件下变得强壮了:你们却要描写人类极端的
衰弱和萎靡,你们想要的是衰弱和萎靡本身,为此就需要旧理想的整套
谎言!你们就是这种样子,真的把你们的群盲需要当作理想了!
完全缺乏心理上的诚实啊!
11[138]
(372)
理想的来源。探究理想产生的土壤。
A.从“审美”状态出发,在那里世界被看得更丰富、更圆满、更完
美——
异教的理想:在其中,从歌剧丑角开始,自我肯定占了上风
——最高类型:古典的理想——作为一个具有所有主要本能的成功
者的表现。
——其中又有最高风格:伟大的风格乃“权力意志”本身的表现(最
为人所恐惧的本能敢于自我坦白)
——人们要付出——
B.从那些状态出发,在那里世界被看得更空洞、更苍白、更稀
薄,在那里“精神化”和非感性占据了完美者地位;在那里残酷性、动物
般的直接性、切近性在最大程度上被避免了:“智者”、“天使”(教士的
=贞洁的=无知的)此种“理想主义者”的心理特性……
贫血的理想:有时候可能是那些人物的理想,即那些表现了第一种
理想即异教理想的人物的理想(因此歌德在斯宾诺莎身上看到了自己
的“圣徒”)
——人们要算计,人们要选择——
C.从那些状态出发,在那里我们感到世界更荒唐、更恶劣、更贫
乏、更虚假,甚于我们所能猜测或者希望的关于理想的理想:把理想投
射到反自然性、反事实性、反逻辑性之中。作出此种判断的人的状态
(——世界的“贫困化”作为苦难的结果:人们要索取,人们不再给予
——),
:反自然的理想
——人们要否定,人们要毁灭——
(基督教理想乃是介于第二种理想与第三种理想之间的一个过渡产
物,时而偏于前者,时而偏于后者。)
三种理想
“神化”的感觉或者在最高的充盈中
或者在最精细的选择中
或者在对生命的摧毁和蔑视中。
11[139]
张力、阻力、危险、合法怀疑的程度;那就是造成人类生命之牺牲
的程度,那就是失败的可能性的大小程度,以及尽管如此人们仍勇于冒
险的程度:——
11[140]
群盲理想——现在正趋于顶峰,成为“群体”的最高价值设定:赋予
群体以一种宇宙的、实即形而上学的价值的尝试
反对群盲理想,我捍卫贵族主义。
一个本身保存着那种关于自由的顾虑和谨慎的社会,必须感到自己
是特例,必须有一种相对于自身的权力,它与这种权力相对而显突出自
己,它仇视这种权力,俯视这种权力
——我越是放弃权利,越是力求平等,我就越是沦于最平庸者的统
治之下,最终沦于最大多数人的统治之下
——一个贵族社会为了在其成员之间保持高度的自由,本身是要有
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极端的张力,而这种张力起源于所有成员的对立
欲望的现成状态:力求统治的意志的现成状态……
11[141]
如果你们想取消强大的对立和等级差异,那么,你们也就将废除热
烈的爱情、崇高的信念、自为存在的情感。
11[142]
论自由和平等社会的现实心理学:
什么东西在衰退?力求自我责任的意志——此乃自律性没落的标志
防御和进攻能力,甚至在最精神性的东西中亦然——此乃发号施令
的力量
敬畏感、隶属感、沉默能力。
伟大的激情、伟大的使命、悲剧、乐观开朗
11[143] [129]
章节:
对大话的批判。
论理想的起源。
群盲理想 人们如何使道德达到统治地位。
哲学家的女妖(Circe)。
禁欲理想 宗教理想。
关于第Ⅰ、Ⅱ、Ⅲ种理想的生理学。
主人理想 政治理想。
“科学”
精神性理想
Ⅲ.群盲理想
Ⅲ.主人理想
I.反自然之理想
Ⅱ.精神性之理想
Ⅰ.异教理想
Ⅲ.隐士理想(斯多亚等)
Ⅱ.感性化之理想
图表:
论理想的起源
A.群盲理想
主人理想
隐士理想
B.异教理想
反自然之理想
C.感性化之理想
精神化之理想
主导性情绪的理想
对大话的批判。
真理。
公正。
爱。
和平。
道德
自由。
善
诚实
天才
智慧
11[144] [130]
帕斯卡尔:最坏的恶乃出于善意所做的恶。 [131]
11[145]
“意识”的作用
事关宏旨的是,人们不能弄错“意识”的作用:那就是我们与已经由
意识发展起来的“外部世界”的联系。与之相反,身体诸功能的互相协调
方面的领导或者照料和预先操心,却是不会进入我们的意识的;精神上
的储存过程亦然:毋庸置疑,为此要有一个最高的机构,一种起着领导
作用的委员会(Comité),在其中不同的主要欲望行使它们的表决权
力。“快乐”、“痛苦”就是来自这个领域的暗示:……意志行为亦然。观
念亦然
总而言之:被意识之物处于那些完全对我们隐瞒起来的因果联系
中,——意识中的思想、感情、观念的相继序列并不表明这个序列是一
个因果序列:但表面上却极像是一个因果序列。正是基于这种表面假
象,我们建立了我们关于精神、理性、逻辑等等的整个观念(其实并没
有所有这些东西:它们是虚构起来的综合和统一单元)……而且又把这
些东西投射到事物之中,到事物背后!
通常人们把意识本身当作感觉中枢和最高机构:但它实际上只不过
一个传达手段:它是在交往中发展起来的,而且是以交往旨趣为着眼点
的……在此所谓“交往”(Verkehr)也被理解为外部世界的影响和我们在
这方面的必要反应;同样也包括我们对外界的作用。它并不是指导,而
是一个指导器官(Organ der Leitung)——
11[146] [132]
一个强大种类赖以自我保存的手段。
给予自己一种特殊行动的权利;作为自我克服和自由的尝试进入那
些状态中,在那里自己不得不成为野蛮人
通过每一种禁欲方式谋得一种意志强度方面的优势和确信。不说心
里话;沉默;小心提防优雅。
学会服从,以此来检验自己的自我维护能力。把关于荣誉点的决疑
论 [133] 推向精致之最。
决不作出结论说“要一视同仁”——而是相反!
把报复、可以回报当作特权来对待,当作表彰来承认——
不觊觎他人的德性。
11[147]
性欲理论:“渴望进入此在生活的‘小精灵们’,把它们对于生命的要
求统一为一种集体要求,后者为意识所发觉,意识用它来满足自己的需
要”——
勒南的话,哈特利 [134] ,富耶第217页。 [135]
11[148] [136]
我们做了两千年之久的基督徒,现在,我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的时
候到了:我们将失去我们赖以生活的重量,——有一段时间,我们会不
知道何去何从。我们突兀冲入那些相反的估价之中,用的是我们做基督
徒时采用的相同的能量尺度——我们曾以此作了荒唐的夸张,对基督教
的—瑹—瑹— [137]
1)“灵魂不朽”;“位格”(Person)的永恒价值——
2)“彼岸”的答案、方向、估价——
3)作为最高价值的道德价值,作为基本利益的“灵魂得救”——
4)“罪恶”、“尘世的”、“肉身”、“欲望”——作为“世俗”而受尽耻
辱。
现在,一切都完完全全是虚假的,只是“话语”,混乱、虚弱或夸张
a)人们尝试一种尘世的解决办法,但同样地也是在真理、爱、公
正的最后胜利意义上:社会主义:“人格平等”
b)人们同样地试图抓住道德理想(以非利己主义、自我否定、意
志否定的优先性)
c)人们甚至试图抓住“彼岸”:尽管那只不过是一个反逻辑的未知
x:但人们立即加以铺垫,说可以从中引出一种老式的形而上学慰藉
d)人们努力从发生事物中解读出老式的神性指导,具有酬报、惩
罚、教育、引人向善的作用的事物秩序
e)人们像从前一样相信善和恶:以至于人们把善的胜利和恶的消
灭当作自己的使命(——这是英国式的,典型个案是约翰·斯图亚特·穆
勒这个庸人)
f)对“自然性”、欲望、自我的蔑视:甚至试图把最高的精神和艺
术理解为一种非个性化的结果和一种大公无私(désintéressement)
g)人们允许教会始终还对个人生活的所有重要体验和关键事务横
加干预,为的是赋予它们庄严感、更高的意义:我们也拥有一个“基督
教国家”、基督教“婚姻”——
11[149]
完全的虚无主义
它的征兆:伟大的轻蔑
伟大的同情
伟大的毁灭
它的顶点:一种学说,它恰恰能激发生命、厌恶、同情和毁灭的快
乐,作为绝对和永恒的学说来传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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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虚无主义的历史。
暧昧时期,形形色色的试验者,把旧事物保存下来,又不放弃新事
物。
明朗时期:人们理解了,旧事物与新事物是根本的对立面:旧的价
值来自下降的生命,而新的价值来自上升的生命,——对自然和历史的
认识再也不容许我们有这样的“希望”,——所有旧的理想都是敌视生命
的理想(产生于颓废又规定着颓废,不论是穿着多么华丽的礼拜天道德
盛装)——我们理解旧的,而长期以来又不够强壮,不足以达到一种新
的。
三种伟大情绪的时期
蔑视
同情
毁灭
灾难的时期
一种学说的临近,它对人类进行筛选……它促使弱者下定决心,同
样也促使强者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