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恋人和兄弟,我们有更亲密的关系。我们有相同的基因。
(7)亲密关系
晚风很冷,天色彻底暗下来。
这是一个布置得很乱的房间,正中央一条长桌,周围胡乱摆了几张椅子。桌子上一瓶未开封的红酒,以及几个高脚杯。墙角是一个书柜,地上杂乱地散落着纸张。门正对面的墙壁上嵌进去一块屏幕。
安德森推门时,艾迪斯上前想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被安德森冷着脸揪住了了领口。
“哥哥在哪儿?”
艾迪斯被拖得往前趔趄了一下,轻嘶了一声,安抚似的拍了拍安德森的手,“有话好好说。你这样粗暴的对待我,我很难过。”
看见安德森不为所动,艾迪斯表情苦恼,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我做的一切明明是为了你。你还是这样的态度的话,我很难保证他的安全。”
安德森定定地看着他,黑色瞳孔中的漩涡像是要把人吞进去。半晌,松了手上的力道。
艾迪斯站直身体,理了理衬衫领口,“这才对嘛。其实我请你哥哥来做客的。我只是想告诉他‘真相’,顺带免费为他治疗。”
艾迪斯就是有这种自言自语而不觉得尴尬的能力,“这么多年你一个人背负一切,也太辛苦了。当然,你可能觉得他没有什么错。他只是忘记了。”
“但是忘记,不应该是最大的罪过吗?”
他循循善诱,摆出一副想聊天的姿态。他甚至想开瓶红酒坐下来促膝长谈。
安德森只是重复,“我哥哥在哪儿?”
艾迪斯摇摇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你这么想见他的话……”
他打开了墙壁上的那块屏幕。于是双手被反绑的尔文出现在屏幕中央。
尔文面色苍白,闭目沉睡。
一个明晃晃的红点出现在尔文的眉心。
安德森心漏跳了一瞬,拳头握紧又松开,大脑却空前的冷静下来。
他不能慌乱,艾迪斯这个疯子,跟着他的节奏走就输了。
艾迪斯注意到安德森的目光,想让安德森别紧张,“只是一个玩具,它不可能对有公民身份的人射击……感谢政府的安保设施,真的很好用。”
艾迪斯微微笑着,随着他话音落下,姗姗来迟的红点出现在了安德森眉心。
到这里,安德森终于知道艾迪斯要做什么了。
民用带枪械的设施不会伤害公民,但是有残缺的克隆人,并没有公民身份。他的身体里也不会有用于识别的基因芯片。
果然,艾迪斯的笑容愈发愉悦,“你一开始不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吗?我的小安德森。”
“我第一次见你时,我们的眼神是一样的。”
安德森穿着黑色风衣,头顶的灯光为他打下一片厚重的阴影,让他整个人像一块化不开的墨。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安静地垂下眼睑,并没有否认艾迪斯的说法。
艾迪斯近乎戏谑地开口,“杀了他,代替他,成为他。”
他很疑惑,“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半途而废是个坏习惯。”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许久后,安德森终于动了,他紧绷的站姿放松下来,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某种微妙的转变。他抬头,目光散漫地落在艾迪斯身上。
那是一种类似野兽的观察。
一片安静里,安德森突兀地轻笑。
无视额头上聚焦的红点,安德森大大方方地走向艾迪斯。
艾迪斯扬眉,安德森却只是伸手拿过了艾迪斯手边开了的那瓶红酒。
他为缓缓将红酒倒入高酒杯,姿势赏心悦目。
艾迪斯撑着脸,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安德森做完这一切。
倒好酒后,安德森又转身对着艾迪斯,突然欺身,膝盖顶住艾迪斯的背部,握着他的手臂向后,趁着艾迪斯使不上力,轻巧地从艾迪斯手中拿走了他一直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刀。
安德森做完这一切,艾迪斯还没回过神来。安德森酒杯中滴酒未洒,把玩着那柄小刀,他勾唇,“谁说我改变了主意?”
安德森手放低,轻轻与艾迪斯放在餐桌上的酒杯碰了碰杯。
艾迪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像个神经病。
安德森转动着酒杯,目光看向中央的屏幕,却发现屏幕里尔文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安德森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刹那,他喉咙有一瞬的干涩,闭了闭眼,继续漫不经心说道,“我相信你理解,爱上自己的本体并不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那是更完美的自我。我们有着比爱人和兄弟更亲密的关系——我们有相同的基因。”
安德森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他的语气接近不耐烦,“再问一遍,我哥哥在哪?”
“我只是爱上了他。而现在,我要去享用我的甜点。”
安德森将空酒杯轻轻地,但是有分量地,重新放回桌上。
(8)记忆
随着视频的循环播放,尔文感到头痛欲裂。
终于,在达到某个极限时,尔文昏睡了过去。
……
游街的花车发出欢快热烈的音乐,人群熙攘、拥挤得光怪陆离。
……好吵。
尔文模糊地想起来,这是在看烟花秀,是安德森安排的最后一个生日节目。
……对了,安德森呢?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地,安德森出现在了尔文视线里。
人群喜气洋洋,热闹躁动,仿佛烧的半开的水。而安德森只是静静仰头,目光有一瞬间的悠远。
喧嚣的声音和光怪陆离的色彩仿佛远去。
尔文说出熟悉的台词,“这种场合你总是看起来很冷静。”
而热闹的人群仿佛放大了他的孤独。
“是吗?”
安德森微微笑,“那可能是因为……”
此时第一朵烟花升上天空。
安德森的话消弭在烟花的破空声中。
璨金色的烟花四散开来,仿佛星星从天幕降落。
安德森目光专注,眼睛微微睁大。
尔文没有看烟花,而是看着安德森的脸。
……他们长得真像啊。尔文想。
为什么他以前没有察觉?
这样一想,更多的疑点随之出现。
安德森为什么不识字,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靡颓的小镇待上十年,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示过居民卡,为什么几乎不在他朋友面前出现……
尔文觉得自己的记忆像蒙了一层纱,想到某些节点就变得模糊。
安德森感叹,“烟花真美啊。”
第二朵、第三朵烟花依次升空,尔文依旧没有抬头,他看见烟花绽放安德森的眼中。
的确。
烟花真美啊。
他终于回想起安德森那个时候说的什么了。
安德森说,“因为克隆人心脏都不太好。”
————
这是一个人口凋零的时代。
骤减的生育率和尚未停止的人口老龄化让K国各行各业都存在劳力空缺。
在最好的设想里,人口的骤减意味着人均资源占有量的提升。
但事实上是,劳力缺口无法补足,生产力下降,社会的发展几乎陷入了停滞。
在这样的环境下,原本被禁用的克隆技术成了k国的一场豪赌。顶着国内外的舆论压力,K国致力于研究克隆技术。
安德森,就是最早的一批克隆人。
时至今日,偏远地区仍然可以看见那场人口骤降带给这个国家的创伤。
克隆技术帮发达城市解决了生育率问题,也让许多想要孩子又不满足于自己基因的家长,有了“挑选”的权利。但是这项技术的后遗症,却留在了偏远城市,留在了一个个的老城区。
为了对抗国际舆论的压力和增强国民对这项技术的自信心,k国对每一个克隆儿实行了“质检”。通过检验的,才是没有任何基因缺陷、可以让公民挑选培养的孩子,而没有通过的,连“人”的定义都算不上,它们作为胚胎、细胞之类的东西被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了。
这项检验技术在克隆推行了八年才到来。
而在此之前产生的有缺陷的克隆儿,都被国家统一送到了各个偏远城市的老城区。
当然,公民可以留下这些孩子。不过需要向医院签下保证为这些克隆儿治疗并支付费用的承诺书。大多数家庭,在天价的治疗费前都退却了。
也包括安德森的父母。
在克隆技术下,他们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安德森。当然不会愿意为区区一个安德森而赔掉家庭多年的积蓄。
尔文不能理解这种做法。
他像当年大多数反应激烈的“克隆本体”一样,被父母要求进行洗脑。
于是一觉醒来之后,他忘了克隆,忘了检验,只记得自己有个莫名被父母送走的弟弟。
……
尔文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睁开眼,因为大脑的过度刺激,感到一阵恶心晕眩。
眼前的投影幕布不再是之前的视频,而是一个监控视角。
尔文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艾迪斯,以及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的安德森。
尔文心中那种难过又酸软的感觉又来了。
他开口想叫安德森,画面中的人却毫无反应。
倒是这时艾迪斯发现他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