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集外集拾遗补编》水灾即“建国” 两种“黄帝子孙” 势所必至,理有固然 我的种痘

《鲁迅全集》━集外集拾遗补编

目录

79、 《铁甲列车Nr.14-69》译本后记

一九三一年

80、 题《陶元庆的出品》

81、 凯绥·珂勒惠支木刻《牺牲》说明

82、 《勇敢的约翰》校后记

83、 理惠拉壁画《贫人之夜》说明

84、 “日本研究”之外

85、 介绍德国作家版画展

86、 德国作家版画展延期举行真像

一九三二年

87、 水灾即“建国”

88、 题《外套》

89、 我对于《文新》的意见

90、 题记一篇

一九三三年

91、 文摊秘诀十条

92、 闻小林同志之死

93、 通信(复魏猛克)

94、 我的种痘

95、 辩“文人无行”

96、 娘儿们也不行

一九三四年

97、 自传

98、 关于《鹭华》

99、 《无名木刻集》序

100、 《玄武湖怪人》按语

101、 《〈母亲〉木刻十四幅》序

102、 题《淞隐漫录》

103、 题《淞隐续录》残本

104、 题《漫游随录图记》残本

105、 题《风筝误》

106、 《译文》创刊号前记

107、 做“杂文”也不易

108、 题《芥子园画谱三集》赠许广平

一九三五年

109、 势所必至,理有固然

110、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编选感想

111、 “骗月亮”

112、 “某”字的第四义

113、 “天生蛮性”

114、 死所

115、 中国的科学资料

116、 “有不为斋”

117、 两种“黄帝子孙”

118、 聚“珍”

一九三六年

119、 《远方》按语

120、 题曹白所刻像

121、 “中国杰作小说”小引

122、 题《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赠季巿

79、《铁甲列车Nr.14-69》译本后记

  作者的事迹,见于他的自传,本书的批评,见于Kogan教授的《伟大的十年的文学》〔2〕中,中国已有译本,在这里无须多说了。

  关于巴尔底山〔3〕的小说,伊凡诺夫〔4〕所作的不只这一篇,但这一篇称为杰出。巴尔底山者,源出法语,意云“党人”,当拿破仑侵入俄国时,农民即曾组织团体以自卫,〔5〕——这一个名目,恐怕还是法国人所起的。

  现在或译为游击队,或译为袭击队,经西欧的新闻记者用他们的有血的笔一渲染,读者便觉得像是渴血的野兽一般了。这篇便可洗掉一切的风说,知道不过是单纯的平常的农民的集合,——其实只是工农自卫团而已。

  这一篇的底本,是日本黑田辰男〔6〕的翻译,而且是第二次的改译,自云“确已面目一新,相信能近于完全”的,但参照Eduard Schiemann〔7〕的德译本,则不同之处很不少。据情节来加推断,亦复互见短长,所以本书也常有依照德译本之处。大约作者阅历甚多,方言杂出,即这一篇中就常有西伯利亚和中国语;文笔又颇特别,所以完全的译本,也就难于出现了罢。我们的译本,也只主张在直接的完译未出之前,有存在的权利罢了。

  一九三○年十二月三○日。编者。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二年八月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的中译本《铁甲列车Nr.14—19》。

  《铁甲列车Nr.14—69》,中篇小说,苏联伊凡诺夫作,描写苏联国内战争时期西伯利亚工人、农民组成游击队同日本、美国干涉者所支持的高尔察克白匪军斗争的故事。侍桁译,鲁迅校,列为鲁迅所编的《现代文艺丛书》之一。Nr,德语Nummer的缩写,意为号码。

  〔2〕 Kogan 戈庚(Ⅱ.C.`LZaW,1872—1932),苏联文学史家。著有《西欧文学史概论》等。《伟大的十年的文学》,论述十月革命前后至一九二七年苏联文学发展概况的著作。沈端先译,一九三○年九月上海南强书局出版。

  〔3〕 巴尔底山 俄语baTOcdaW的音译,源于法语Partisan。

  〔4〕 伊凡诺夫(e.e.fHaWLH,1895—1963) 苏联作家。著有中篇小说《游击队员》、《铁甲列车Nr.14—69》、《有色的风》,长篇小说《巴尔霍明柯》等。

  〔5〕 拿破仑于一八一二年六月入侵俄国,九月攻克莫斯科,当时的俄军统帅库图佐夫组织军队进行游击战争,并鼓励农民开展游击运动,于十月转入反攻,十一月将法军驱逐出俄国。

  〔6〕 黑田辰男 日本的俄罗斯及苏联文学研究者和翻译家。

  〔7〕 Eduard Schiemann 爱德华·席曼,德国翻译家。

80、题《陶元庆的出品》

  此璇卿〔2〕当时手订见赠之本也。倏忽已逾三载,而作者亦久已永眠于湖滨。草露易皠〔3〕,留此为念。乌呼!

  一九三一年八月十四夜,鲁迅记于上海。

  〔1〕 本篇据手迹编入,原题在鲁迅所藏画集《陶元庆的出品》空白页上,无标题、标点。

  《陶元庆的出品》,陶元庆在上海立达学园美术院西画系第二届绘画展览会上展出作品的选集,共收绘画八幅。一九二八年五月北新书局印行。内有鲁迅《当陶元庆君的绘画展览时——我所要说的几句话》一文(后收入《而已集》)。同年五月七日陶元庆将此画集赠给鲁迅。

  〔2〕 璇卿 陶元庆(1893—1929),字璇卿,浙江绍兴人,美术家。曾在浙江台州第六中学、上海立达学园、杭州美术专科学校任教。

  鲁迅的著译《坟》、《彷徨》、《朝花夕拾》、《苦闷的象征》等都由他作封面画。他病逝后葬于杭州西湖的玉泉道上,墓地为鲁迅出资购置。

  〔3〕 草露易皠 语出汉乐府相和曲《薤露曲》:“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81、凯绥·珂勒惠支木刻《牺牲》说明

  珂勒惠支(Kathe Kollwitz)以一八六七年生于东普鲁士之区匿培克(Koenigsberg)〔2〕,在本乡,柏林,明辛〔3〕学画,后与医生Kollwitz结婚。其夫住贫民区域,常为贫民治病,故K.Kollwitz的画材,也多为贫病与辛苦。

  最有名的是四种连续画〔4〕。《牺牲》即木刻《战争》七幅中之一,刻一母亲含悲献她的儿子去做无谓的牺牲。这时正值欧洲大战,她的两个幼子都死在战线上〔5〕。

  然而她的画不仅是“悲哀”和“愤怒”,到晚年时,已从悲剧的,英雄的,暗淡的形式化蜕了。

  所以,那盖勒(Otto Nagel)〔6〕批评她说:K.Kollwitz之所以于我们这样接近的,是在她那强有力的,无不包罗的母性。这漂泛于她的艺术之上,如一种善的征兆。这使我们希望离开人间。然而这也是对于更新和更好的“将来”的督促和信仰。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日上海《北斗》月刊创刊号,原题《牺牲——德国珂勒维支木刻〈战争〉中之一》。关于鲁迅选载木刻《牺牲》的用意,参看《南腔北调集·为了忘却的记念》。

  凯绥·珂勒惠支(1867—1945),德国版画家。鲁迅于一九三六年编印过《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并为其写了《序目》(收入《且介亭杂文末编》)。

  〔2〕 区匿培克 通译哥尼斯堡,东普鲁士的工业城市,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划归苏联,改名加里宁格勒。

  〔3〕 明辛 通译慕尼黑,现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一个城市。

  〔4〕 四种连续画 即《织工的反抗》、《农民战争》、《战争》、《无产阶级》四组版画。《牺牲》是《战争》中的第一幅,也是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幅珂勒惠支的版画。

  〔5〕 欧洲大战 即第一次世界大战。珂勒惠支的第二个儿子彼得于一九一四年十月二十三日战死,文中所说“两个幼子”当系误记。

  〔6〕 那盖勒(1894—1967) 通译纳格尔,德国画家、美术批评家。曾任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艺术科学院院长。

82、《勇敢的约翰》校后记

  这一本译稿的到我手头,已经足有一年半了。我向来原是很爱Petogfi Sándor〔2〕的人和诗的,又见译文的认真而且流利,恰如得到一种奇珍,计画印单行本没有成,便想陆续登在《奔流》上,绍介给中国。一面写信给译者,问他可能访到美丽的插图。

  译者便写信到作者的本国,原译者K.de Kalocsay〔3〕先生那里去,去年冬天,竟寄到了十二幅很好的画片,是五彩缩印的Sándor Bélátol〔4〕(照欧美通式,便是Béla Sándor)教授所作的壁画,来信上还说:“以前我搜集它的图画,好久还不能找到,已经绝望了,最后却在一个我的朋友那里找着。”那么,这《勇敢的约翰》的画像,虽在匈牙利本国,也是并不常见的东西了。

  然而那时《奔流》又已经为了莫名其妙的缘故而停刊。以为倘使这从此湮没,万分可惜,自己既无力印行,便绍介到小说月报社去,然而似要非要,又送到学生杂志社〔5〕去,却是简直不要,于是满身晦气,怅然回来,伴着我枯坐,跟着我流离,一直到现在。但是,无论怎样碰钉子,这诗歌和图画,却还是好的,正如作者虽然死在哥萨克〔6〕兵的矛尖上,也依然是一个诗人和英雄一样。

  作者的事略,除译者已在前面叙述外,还有一篇奥国AlfredTeniers做的行状,白莽所译,〔7〕登在第二卷第五本,即最末一本的《奔流》中,说得较为详尽。他的擅长之处,自然是在抒情的诗;但这一篇民间故事诗,虽说事迹简朴,却充满着儿童的天真,所以即使你已经做过九十大寿,只要还有些“赤子之心”,也可以高高兴兴的看到卷末。德国在一八七八年已有I.Schnitzer〔8〕的译本,就称之为匈牙利的童话诗。

  对于童话,近来是连文武官员都有高见了;有的说是猫狗不应该会说话,称作先生,失了人类的体统;〔9〕有的说是故事不应该讲成王作帝,违背共和的精神。但我以为这似乎是“杞天之虑”,其实倒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孩子的心,和文武官员的不同,它会进化,决不至于永远停留在一点上,到得胡子老长了,还在想骑了巨人到仙人岛去做皇帝〔10〕。因为他后来就要懂得一点科学了,知道世上并没有所谓巨人和仙人岛。倘还想,那是生来的低能儿,即使终生不读一篇童话,也还是毫无出息的。

  但是,现在倘有新作的童话,我想,恐怕未必再讲封王拜相的故事了。不过这是一八四四年所作,而且采自民间传说的,又明明是童话,所以毫不足奇。那时的诗人,还大抵相信上帝,有的竟以为诗人死后,将得上帝的优待,坐在他旁边吃糖果哩。〔11〕然而我们现在听了这些话,总不至于连忙去学做诗,希图将来有糖果吃罢。就是万分爱吃糖果的人,也不至于此。

  就因为上述的一些有益无害的原因,所以终于还要尽微末之力,将这献给中国的读者,连老人和成人,单是借此消遣的和研究文学的都在内,并不专限于儿童。世界语译本上原有插画三小幅,这里只取了两幅;最可惜的是为了经济关系,那难得的十二幅壁画的大部分只能用单色铜版印,以致失去不少的精采。但总算已经将匈牙利的一种名作和两个画家绍介在这里了。

  一九三一年四月一日,鲁迅。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一年十月上海湖风书店出版的中译本《勇敢的约翰》。

  《勇敢的约翰》,长篇童话叙事诗,裴多菲的代表作。它以流行的民间传说为题材,描写贫苦牧羊人约翰勇敢机智的斗争故事。孙用据世界语译本转译。

  〔2〕 Petogfi Sándor 裴多菲·山陀尔(1823—1849),诗人、革命家。一八四八年三月他参加领导了反抗奥地利统治的布达佩斯起义,次年九月在同协助奥国侵略的沙皇军队作战中牺牲。

  〔3〕 K.de Kalocsay 克·德·考罗卓(1891—?),匈牙利诗人、翻译家,《勇敢的约翰》的世界语译者。

  〔4〕 Sándor Bélátol 山陀尔·贝拉(1872—1949),匈牙利画家。

  〔5〕 学生杂志 一种以青少年为对象的月刊,朱元善等编辑,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一九一四年七月创刊,原名《学生月刊》,一九二○年起改用本名。一九四七年八月出至第二十四卷第八期终刊。

  〔6〕 哥萨克原为突厥语,意思是“自由的人”或“勇敢的人”。他们原是俄罗斯的一部分农奴和城市贫民,十五世纪后半叶和十六世纪前半叶,因不堪封建压迫,从俄国中部逃出,定居在俄国南部的库班河和顿河一带,自称为“哥萨克人”。他们善骑战,沙皇时代多入伍当兵。

  〔7〕 Alfred Teniers 通译奥尔佛雷德·德涅尔斯,奥地利作家。白莽(1909—1931),原名徐祖华,笔名白莽、殷夫,浙江象山人。

  作家,“左联”成员。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他所译的德涅尔斯的文章题为《彼得斐·山陀尔行状》。

  〔8〕 I.Schnitzer 施尼策尔(1839—1921),匈牙利记者、诗人、翻译家。

  〔9〕 湖南军阀何键在一九三一年二月给国民党政府教育部的咨文中说:“近日课本。每每狗说。猪说。鸭子说。以及猫小姐。狗大哥。牛公公之词。充溢行间。禽兽能作人言。尊称加诸兽类。鄙俚怪诞。莫可言状。”(见一九三一年三月五日《申报》)

  〔10〕 骑了巨人到仙人岛去做皇帝 这是《勇敢的约翰》结尾的情节。

  〔11〕 诗人死后坐在上帝身旁吃糖果,见德国诗人海涅(1797—1856)的诗集《还乡记》中的第六十六首小诗。原诗的译文是:“我梦见我自己做了上帝,昂然地高坐在天堂,天使们环绕在我身旁,不绝地称赞着我的诗章。我在吃糕饼、糖果,喝着酒,和天使们一起欢宴,我享受着这些珍品,却无须破费一个小钱。”

83、理惠拉壁画《贫人之夜》说明

  理惠拉(Diego Rivera)以一八八六年生于墨西哥,然而是久在西欧学画的人。他二十岁后,即往来于法兰西,西班牙和意大利,很受了印象派〔2〕,立体派〔3〕,以及文艺复兴前期的壁画家〔4〕的影响。此后回国,感于农工的运动,遂宣言“与民众同在”,成了有名的生地壁画家。生地壁画(Fresco)者,乘灰粉未干之际,即须挥毫傅彩,是颇不容易的。

  他的壁画有三处,一为教育部内的劳动院,二为祭祝院,三为查宾戈(Chapingo)农业学校。这回所取的一幅,是祭祝院里的。

  理惠拉以为壁画最能尽社会的责任。因为这和宝藏在公侯邸宅内的绘画不同,是在公共建筑的壁上,属于大众的。因此也可知倘还在倾向沙龙(Salon)〔5〕绘画,正是现代艺术中的最坏的倾向。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北斗》月刊第一卷第二期,原题《贫人之夜》。未署名。

  理惠拉(1886—1957),通译里维拉,墨西哥画家,墨西哥壁画运动重要成员之一。主要作品有壁画《人——世界的主人》、《大地的母亲》等。

  〔2〕 印象派 十九世纪后半期在欧洲(最早在法国)兴起的一种文艺思潮。印象派的绘画强调表现艺术家瞬间的主观印象,重在色彩光线,不拘泥于对客观事物的真实描绘。这种思潮后来影响到文学、音乐、雕塑等各方面。

  〔3〕 立体派 二十世纪初形成于法国的一种资产阶级艺术流派。它反对客观地描绘事物,主张以几何图形(立方体、球体和圆锥体)作为造型艺术的基础,作品构图怪诞。

  〔4〕 文艺复兴前期的壁画家 文艺复兴前期,意大利壁画艺术空前繁荣,代表人物有乔托(Giotto di Bondone,1267—1337)、马萨丘(Masaccio,1401—1428)等,他们所绘宗教题材的人物画具有世俗的生活气息,注意运用透视学、解剖学和色彩学,对后来的绘画艺术产生过很大的影响。

  〔5〕 沙龙 法语Salon的音译,本义为客厅。沙龙绘画,指上流社会的绘画。

84、“日本研究”之外

  自从日本占领了辽吉两省以来,出版界就发生了一种新气象:许多期刊里,都登载了研究日本的论文,好几家书铺子,还要出日本研究的小本子。此外,据广告说,什么亡国史是瞬息卖完了好几版了。

  怎么会突然生出这许多研究日本的专家来的?看罢,除了《申报》《自由谈》〔2〕上的什么“日本应称为贼邦”,“日本古名倭奴”,“闻之友人,日本乃施行征兵之制”一流的低能的谈论以外,凡较有内容的,那一篇不和从上海的日本书店买来的日本书没有关系的?这不是中国人的日本研究,是日本人的日本研究,是中国人大偷其日本人的研究日本的文章了。

  倘使日本人不做关于他本国,关于满蒙的书,我们中国的出版界便没有这般热闹。

  在这排日声中,我敢坚决的向中国的青年进一个忠告,就是:日本人是很有值得我们效法之处的。譬如关于他的本国和东三省,他们平时就有很多的书,——但目下投机印出的书,却应除外,——关于外国的,那自然更不消说。我们自己有什么?除了墨子为飞机鼻祖〔3〕,中国是四千年的古国这些没出息的梦话而外,所有的是什么呢?

  我们当然要研究日本,但也要研究别国,免得西藏失掉了再来研究英吉利(照前例,那时就改称“英夷”),云南危急了再来研究法兰西。也可以注意些现在好像和我们毫无关系的德,奥,匈,比……尤其是应该研究自己:我们的政治怎样,经济怎样,文化怎样,社会怎样,经了连年的内战和“正法”,究竟可还有四万万人了?

  我们也无须再看什么亡国史了。因为这样的书,至多只能教给你一做亡国奴,就认衷?的苦还要苦;他日情随事迁,很可以自幸还胜于连表面上也已经亡国的人民,依然高高兴兴,再等着灭亡的更加逼近。这是“亡国史”第一页之前的页数,“亡国史”作者所不肯明写出来的。

  我们应该看现代的兴国史,现代的新国的历史,这里面所指示的是战叫,是活路,不是亡国奴的悲叹和号叫!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三十日《文艺新闻》第三十八号,署名乐贲。

  〔2〕 《自由谈》 上海《申报》副刊之一,始办于一九一一年八月,原由王蕴章、周瘦鹃等先后主编,多刊载鸳鸯蝴蝶派的作品。一九三二年十二月黎烈文接编后,一度革新内容,常刊载进步作家写的杂文、短评。下文所说“日本应称为贼邦”,见该刊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七日“抗日之声”栏所载寄萍的文章;“日本古名倭奴”,见该刊同年十月十三日所载瘦曼《反日声中之小常识》;关于日本施行征兵制,见该刊同年十一月十八日所载郑逸梅《纪客谈倭国之军人》。

  〔3〕 墨子为飞机鼻祖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飞)一日而败。”墨子为飞机鼻祖之说,当由此附会而来。

85、介绍德国作家版画展

  世界上版画出现得最早的是中国〔2〕,或者刻在石头上,给人模拓,或者刻在木版上,分布人间。后来就推广而为书籍的绣像〔3〕,单张的花纸,给爱好图画的人更容易看见,一直到新的印刷术传进了中国,这才渐渐的归于消亡。

  欧洲的版画,最初也是或用作插画,或印成单张,和中国一样的。制作的时候,也是画手一人,刻手一人,印手又是另一人,和中国一样的。大家虽然借此娱目赏心,但并不看作艺术,也和中国一样。但到十九世纪末,风气改变了,许多有名的艺术家,都来自己动手,用刀代了笔,自画,自刻,自印,使它确然成为一种艺术品,而给人赏鉴的量,却比单能成就一张的油画之类还要多。这种艺术,现在谓之“创作版画”,以别于古时的木刻,也有人称之为“雕刀艺术”。

  但中国注意于这种艺术的人,向来是很少的。去年虽然开过一个小小的展览会〔4〕,而至今并无继起。近闻有德国的爱好美术的人们,已筹备开一“创作版画展览会”。其版类有木,有石,有铜。其作家都是现代德国的,或寓居德国的各国的名手,有许多还是已经跨进美术史里去了的人们。例如亚尔启本珂(Archipenko),珂珂式加(O.Kokoschka),法宁该尔(L.Feininger),沛息斯坦因(M.Pechstein)〔5〕,都是只要知道一点现代艺术的人,就很熟识的人物。此外还有当表现派文学运动〔6〕之际,和文学家一同协力的霍夫曼(L.von Hofmann),梅特那(L.Meidner)〔7〕的作品。至于新的战斗的作家如珂勒惠支夫人(K.Kollwitz),格罗斯(G.Grosz),梅斐尔德(C.Meffert)〔8〕,那是连留心文学的人也就知道,更可以无须多说的了。

  这展览会里,连上述各家以及别的作者的版画,闻共有百余幅之多,大者至二三尺,且都有作者亲笔的署名,和翻印的画片,简直有天渊之别,是很值得美术学生和爱好美术者的研究的。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七日《文艺新闻》第三十九号,署名乐贲。

  德国作家版画展,德国汉堡嘉夫人于一九三一年底筹办,次年五、六月间在上海展出。鲁迅曾为它提供展品和镜框。汉堡嘉夫人(Mrs Hamburger),当时侨居上海,开设瀛环图书公司。

  〔2〕 版画出现得最早的是中国 远在汉代,我国就产生了具有版画性质和特点的石刻画像。至唐代出现了《金刚经》扉画《佛在给孤独园说法图》(刊印于咸通九年,即公元八六八年)等优秀木刻版画,比欧洲现存的十五世纪初的木刻圣母像要早几百年。

  〔3〕 绣像 指明清以来印在通俗小说卷头的书中人物的白描像。

  〔4〕 指一九三○年十月鲁迅与日本内山完造在上海合办的版画展览会,共展出苏、德等国作品七十余幅。

  〔5〕 亚尔启本珂(1887—1964)美国雕刻家、画家,原籍俄国,曾在德国从事美术活动。珂珂式加(1886—?),奥地利画家、戏剧家,一九○八年侨居德国。法宁该尔(1871—1956),美国画家、雕刻家和音乐家,大部分时间住在德国。沛息斯坦因(1881—1955),德国画家。

  〔6〕 表现派文学运动 二十世纪初流行于德国和奥地利的资产阶级文艺流派。它对资本主义黑暗现实带有盲目的反抗情绪,强调表现自我感受,认为主观是唯一的真实,漠视现实生活,反对艺术的目的性。这一流派的出现,是帝国主义时期资产阶级文化危机的反映。

  〔7〕 霍夫曼(1861—1945) 德国画家、版画家。梅特那(1884—1966),德国画家。

  〔8〕 格罗斯(1893—1959) 德国画家,后移居美国。梅斐尔德,德国版画家。

86、德国作家版画展延期举行真像

  此次版画展览会,原定于本月七日举行,闻搜集原版画片,颇为不少,大抵大至尺余,如格罗斯所作石版《席勒剧本〈群盗〉警句图》十张〔2〕,珂勒惠支夫人所作铜板画《农民图》七张,则大至二尺以上,因此镜框遂成问题。有志于美术的人,既无力购置,而一时又难以另法备办,现筹备人方四出向朋友商借,一俟借妥,即可开会展览。

  又闻俄国木刻名家毕斯凯莱夫(N.Piskarev)〔3〕有《铁流图》四小幅,自在严寒中印成,赠与小说《铁流》之中国译者〔4〕,昨已由译者寄回上海,是为在东亚唯一之原版画,传闻三闲书屋为之制版印行。并拟先在展览会陈列,以供爱好美术者之赏鉴。

  〔1〕 本篇最初刊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四日《文艺新闻》第四十号,原题《铁流图·版画展延期举行真像》,未署名。

  〔2〕 格罗斯所作《席勒剧本〈群盗〉警句图》,共九幅,完成于一九二二年。

  〔3〕 毕斯凯莱夫(H.hcNXaTVH,1892—1959) 苏联版画家、图书插画家。作品有《铁流》、《安娜·卡列尼娜》等书插图。

  〔4〕 《铁流》之中国译者 指曹靖华,原名联亚,河南卢氏人。

  未名社成员,翻译家。当时在苏联列宁格勒大学任教。他翻译的《铁流》一九三一年十一月由三闲书屋出版。同年十二月八日,鲁迅收到他寄来的毕斯凯莱夫手拓《铁流》插图四幅,曾拟制版单独印行,但未实现,后收入《引玉集》。

87、水灾即“建国”

  《建国月刊》〔2〕第六卷第二期出版了,上海各大报上都登着广告。首先是光辉灿烂的“本刊宗旨”:

  (一)阐扬三民主义的理论与实际;(二)整理本党光荣之革命历史;(三)讨论实际建设问题;(四)整理本国学术介绍世界学术思潮。

  好极了!那么,看内容罢。首先是光辉灿烂的“插图”:

  水灾摄影〔3〕(四幅)!

  好极了……这叫作一句话说尽了“建国”的本色。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五日上海《十字街头》旬刊第三期,署名遐观。

  〔2〕 《建国月刊》 政治性综合期刊,邵元冲(当时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主编。一九二八年四月创刊于上海。原为周刊,一九二九年五月改为月刊。一九三一年二月迁至南京出版,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停刊。一九四七年十月在台湾复刊。该刊第六卷第二期未注年月,约出版于一九三一年底。

  〔3〕 水灾摄影 一九三一年夏,因江河堤坝长年失修,长江、淮河流域八省发生严重水灾,受灾人口近一亿。《建国月刊》第六卷第二期卷首刊有以下四幅照片:“崇孝区四合障高家铺水灾”、“常德县城德区民康垸水灾摄影(一九三一年八月二十日)”、“常德县第四区乌黄障刘家屋后水口摄影(一九三一年八月九日)”、“护城下障沿沙河溃口”。

88、题《外套》

  此素园病重时特装相赠者,岂自以为将去此世耶,悲夫!

  越二年余,发箧见此,追记之。三十二年四月三十日,迅。

  〔1〕 本篇据手迹编入,原无标题。

  《外套》,俄国作家果戈理的中篇小说,韦素园译。一九二六年九月未名社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一九二九年七月韦素园以布面精装本一册寄赠鲁迅。

89、我对于《文新》的意见

  《文艺新闻》所标榜的既然是Journalism〔2〕,杂乱一些当然是不免的。但即就Journalism而论,过去的五十期中,有时也似乎过于杂乱。例如说柏拉图的《共和国》,泰纳的《艺术哲学》都不是“文艺论”之类,〔3〕实在奇特的了不得,阿二阿三不是阿四,说这样的话干什么呢?

  还有“每日笔记”〔4〕里,没有影响的话也太多,例如谁在吟长诗,谁在写杰作之类,至今大抵没有后文。我以为此后要有事实出现之后,才登为是。至于谁在避暑,谁在出汗之类,是简直可以不登的。

  各省,尤其是僻远之处的文艺事件通信,是很要紧的,可惜的是往往亦有一回,后来就不知怎样,但愿常有接续的通信,就好。

  论文看起来太板,要再做得花色一点。

  各国文艺界消息,要多,但又要写得简括。例如《苏联文学通信》〔5〕那样的东西,我以为是很好的。但刘易士被打了一个嘴巴〔6〕那些,却没有也可以。

  此外也想不起什么来了,也是杂乱得很,对不对,请酌为幸。

  鲁迅。五月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五月十六日《文艺新闻》第五十五号。

  《文新》,即《文艺新闻》,周刊,中国左翼作家联盟领导的刊物,主办人袁殊(即袁学易)。一九三一年三月十六日创刊于上海,一九三二年六月二十日被国民党当局查禁,共出六十号。该刊创刊一周年时,曾广泛征求意见,本篇即为此而写。

  〔2〕 Journalism 英语:新闻学,当时曾译为集纳主义。

  〔3〕 赵景深在《文艺新闻》第九号(一九三一年五月十一日)发表的《没有文学概论》一文中说:“我觉得‘文学概论’这东西是没有的,我不敢承认有‘文学概论’!……柏拉图的共和国也不是普通的文学概论而是柏拉图个人的文学论,推而至于太纳的英国文学史和艺术哲学……都不是普通的文学概论,而是太纳……个人的文学论。”《共和国》,通译《理想国》,柏拉图关于政治、社会问题的重要著作。泰纳(H.A.Taine,1828—1893),法国文艺理论家。《艺术哲学》是他的艺术理论批评著作。

  〔4〕 “每日笔记” 《文艺新闻》的一个专栏,主要登载文艺界人物动态。《文艺新闻》第三号(一九三一年三月三十日)该栏内,刊载过“叶灵凤赴西湖从事长篇著作”和“章衣萍赴西湖吟诗”的消息。

  〔5〕 《苏联文学通信》 《文艺新闻》第五十号、五十一号(一九三二年四月十一日、十八日)连载的署名雷丹林的文章,其中介绍了苏联当时的各派文学思潮和高尔基的情况。

  〔6〕 刘易士被打了一个嘴巴 《文艺新闻》第十二号(一九三一年六月一日)刊载过一则消息,题为《一巴掌!正义之击:德兰散打鲁意丝的耳光》。德兰散(T.Dreiser,1871—1945),通译德莱塞;鲁意丝,即刘易士(S.Lewis,1885—1951),二人都是美国小说家。

90、题记一篇

  在昔原始之民,其居群中,盖惟以姿态声音,达其情意而已。

  声音繁变,紊成言辞,言辞谐美,乃兆歌咏。然言者,犹风波也,激方已,余踪杳然,独恃口耳之传,殊不足以行远或垂后,故越吟〔2〕仅一见于载籍,绋讴〔3〕不丛集于诗山也。幸赖文字,其散亡,楮墨所书,年命斯久。而篇章既富,评骘遂生,东则有刘彦和之《文心》〔4〕,西则有亚理士多德之《诗学》,解析神质,包举洪纤,开源发流,为世楷式。所惜既局于地,复限于时,后贤补苴,竞标颖异,积鸿文于书○,嗟白首而难测,倘无要略,孰识菁英矣。作者青年劬学,著为新编,纵观古今,横览欧亚,撷华夏之古言,取英美之新说,探其本源,明其族类,解纷挈领,粲然可观,盖犹识玄冬于瓶水〔5〕,悟新秋于坠梧〔6〕,而后治诗学者,庶几由此省探索之劳已。

  一九三二年七月三日,鲁迅读毕谨记。

  〔1〕 本篇据手稿编入,是给一个青年作者的文学论著写的题记。

  原有句读,无标题。

  〔2〕 越吟 指古代越国的民歌,汉代刘向《说苑·善说》中载有春秋时的《越人歌》一篇。

  〔3〕 绋讴 古代出殡时挽柩人所唱的歌,如汉乐府《相和曲》中的《薤露曲》、《蒿里曲》。

  〔4〕 刘彦和(?—约520) 名勰,字彦和,南朝梁南东莞(今江苏镇江)人,文艺理论家。《文心》,即《文心雕龙》,十卷,是他所撰的一部系统的文艺理论专著。

  〔5〕 识玄冬于瓶水 《吕氏春秋·察今》:“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尔雅·释天》:“冬为玄英。”

  〔6〕 悟新秋于坠梧 《淮南子·说山》:“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明代王象晋《群芳谱》:“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91、文摊秘诀十条

  一,须竭力巴结书坊老板,受得住气。

  二,须多谈胡适之〔2〕之流,但上面应加“我的朋友”四字,但仍须讥笑他几句。

  三,须设法办一份小报或期刊,竭力将自己的作品登在第一篇,目录用二号字。

  四,须设法将自己的照片登载杂志上,但片上须看见玻璃书箱一排,里面都是洋装书,而自己则作伏案看书,或默想之状。

  五,须设法证明墨翟是一只黑野鸡,或杨朱是澳洲人,〔3〕并且出一本“专号”。

  六,须编《世界文学家辞典》一部,将自己和老婆儿子,悉数详细编入。

  七,须取《史记》或《汉书》中文章一二篇,略改字句,用自己的名字出版,同时又编《世界史学家辞典》一部,办法同上。

  八,须常常透露目空一切的口气。

  九,须常常透露游欧或游美的消息。

  十,倘有人作文攻击,可说明此人曾来投稿,不予登载,所以挟嫌报复。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日上海《申报·自由谈》,署名孺牛。

  〔2〕 胡适之(1891—1962) 即胡适,字适之,安徽绩溪人。早年留学美国,曾任北京大学教授。“五四”时期参加《新青年》编辑工作,提倡白话文学,在文化教育界名声较大。有些人提及他时便常称为“我的朋友胡适之”。

  〔3〕 墨翟(前468—前376) 春秋战国之际鲁国人,曾为宋国大夫。墨家学派的创始人。杨朱,战国时魏国人。胡怀琛曾在《东方杂志》第二十五卷第八号、第十六号(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月)先后发表《墨翟为印度人辨》和《墨翟续辨》两文,据“墨”字本义为黑、“翟”与“狄”同音,而断言墨翟为印度人。这里说“墨翟是一只黑野鸡”,“杨朱是澳洲人”,是对这类“考据学”的讽刺。(按“翟”字本义是一种长尾野鸡,“杨”与“洋”同音,故有此谐语。)

92、闻小林同志之死

  日本和中国的大众,本来就是兄弟。资产阶级欺骗大众,用他们的血划了界线,还继续在划着。

  但是无产阶级和他们的先驱们,正用血把它洗去。

  小林同志之死,就是一个实证。

  我们是知道的,我们不会忘记。

  我们坚定地沿着小林同志的血路携手前进。

  鲁 迅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第四、五期合刊,原为白文。

  小林,即小林多喜二(1903—1933),日本作家。一九三一年加入日本共产党,任日本无产阶级作家同盟中央委员兼书记长。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日被日本法西斯政府逮捕,毒打致死。著有长篇小说《蟹工船》、《在外地主》等。

93、通信(复魏猛克)

  猛克先生:

  三日的来信收到了,适值还完了一批笔债,所以想来写几句。

  大约因为我们的年龄,环境……不同之故罢,我们还很隔膜。譬如回信,其实我也常有失写的,或者以为不必复,或者失掉了住址,或者偶然搁下终于忘记了,或者对于质问,本想查考一番再答,而被别事岔开,从此搁笔的也有。那些发信者,恐怕在以为我是以“大文学家”自居的,和你的意见一定并不一样。

  你疑心萧〔2〕有些虚伪,我没有异议。但我也没有在中外古今的名人中,发见能够确保决无虚伪的人,所以对于人,我以为只能随时取其一段一节。这回我的为萧辩护〔3〕,事情并不久远,还很明明白白的:起于他在香港大学〔4〕的讲演。这学校是十足奴隶式教育的学校,然而向来没有人能去投一个爆弹,去投了的,只有他。但上海的报纸,有些却因此憎恶他了,所以我必须给以支持,因为在这时候,来攻击萧,就是帮助奴隶教育。假如我们设立一个“肚子饿了怎么办”的题目,拖出古人来质问罢,倘说“肚子饿了应该争食吃”,则即使这人是秦桧〔5〕,我赞成他,倘说“应该打嘴巴”,那就是岳飞,也必须反对。如果诸葛亮〔6〕出来说明,道是“吃食不过要发生温热,现在打起嘴巴来,因为摩擦,也有温热发生,所以等于吃饭”,则我们必须撕掉他假科学的面子,先前的品行如何,是不必计算的。

  所以对于萧的言论,侮辱他个人与否是不成问题的,要注意的是我们为社会的战斗上的利害。

  其次,是关于高尔基〔7〕。许多青年,也像你一样,从世界上各种名人的身上寻出各种美点来,想我来照样学。但这是难的,一个人那里能做得到这么好。况且你很明白,我和他是不一样的,就是你所举的他那些美点,虽然根据于记载,我也有些怀疑。照一个人的精力,时间和事务比例起来,是做不了这许多的,所以我疑心他有书记,以及几个助手。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写此信时,是夜一点半了。

  至于那一张插图〔8〕,一目了然,那两个字是另一位文学家的手笔,其实是和那图也相称的,我觉得倒也无损于原意。我的身子,我以为画得太胖,而又太高,我那里及得高尔基的一半。文艺家的比较是极容易的,作品就是铁证,没法游移。

  你说,以我“的地位,不便参加一个幼稚的团体的战斗”,那是观察得不确的。我和青年们合作过许多回,虽然都没有好结果,但事实上却曾参加过。不过那都是文学团体,我比较的知道一点。若在美术的刊物上,我没有投过文章,只是有时迫于朋友的希望,也曾写过几篇小序之类,无知妄作,现在想起来还很不舒服。

  自然,我不是木石,倘有人给我一拳,我有时也会还他一脚的,但我的不“再来开口”〔9〕,却并非因为你的文章,我想撕掉别人给我贴起来的名不符实的“百科全书”的假招帖。

  但仔细分析起来,恐怕关于你的大作的,也有一点。这请你不要误解,以为是为了“地位”的关系,即使是猫狗之类,你倘给以打击之后,它也会避开一点的,我也常对于青年,避到僻静区处去。

  艺术的重要,我并没有忘记,不过做事是要分工的,所以我祝你们的刊物从速出来,我极愿意先看看战斗的青年的战斗。

  此复,并颂

  时绥。

  鲁迅 启上。六月五日夜。

  备考:来信

  鲁迅先生:

  你肯回信,已经值得我们青年人感激,大凡中国的大文学家,对于一班无名小卒有什么询问或要求什么的信,是向来“相应不理”的。

  你虽然不是美术家,但你对于美术的理论和今日世界美术之趋势,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也不必谦让的。不过,你因见了我那篇谈萧伯纳的东西,就不“再来开口”了,却使我十分抱歉。

  萧,在幼稚的我,总疑心他有些虚伪,至今,我也还是这样想。讽刺或所谓幽默,是对付敌人的武器吧?劳动者和无产青年的热情的欢迎,不应该诚恳的接受么?当我读了你代萧辩护的文章以后,我便凭了一时的冲动,写出那篇也许可认为侮辱的东西。后来,在《现代》上看见你的《看萧和看萧的人们》,才知道你之喜欢萧,也不过“仅仅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点警句”而已。

  你是中国文坛的老前辈,能够一直跟着时代前进,使我们想起了俄国的高尔基。我们其所以敢冒昧的写信请你写文章指导我们,也就是曾想起高尔基极高兴给青年们通信,写文章,改文稿。在识字运动尚未普及的中国,美术的力量也许较文字来得大些吧,而今日中国的艺坛,是如此之堕落,凡学美术的和懂得美术的人,可以不负起纠正错误的责任么?自然,以先生的地位,是不便参加一个幼稚的团体的战斗的,不过,我们希望你于“谈谈文学”之外,不要忘记了美术的重要才好。

  《论语》第十八期上有一张猛克的《鲁迅与高尔基》的插图,这张插图原想放进《大众艺术》〔10〕的,后来,被一位与《论语》有关系的人拿去发表,却无端加上“俨然”两字,这与作者的原意是相反的,为了责任,只好在这儿来一个声明。

  又要使你在百忙中抽出一两分钟的时间来读这封信,不觉得“讨厌”吗?

  祝你著安!

  一个你不认识的青年魏猛克上。六月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六日上海《论语》半月刊第十九期,在魏猛克的“来信”之后,总题为《两封通信》。

  魏猛克,湖南长沙人,美术工作者。当时是上海美术专门学校学生。

  〔2〕 萧 即萧伯纳(G.B.Shaw,1856—1950),英国剧作家、批评家。出生于爱尔兰都柏林。早年参加过英国改良主义的政治组织费边社。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谴责帝国主义战争,同情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一九三三年他来中国游历,于二月十二日抵香港,十七日到达上海。

  〔3〕 我的为萧辩护 指鲁迅在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七日《申报·自由谈》上发表的《萧伯纳颂》一文。该文后改题《颂萧》,收入《伪自由书》。

  〔4〕 香港大学 英国殖民当局于一九一二年三月十一日在香港创办的综合大学。萧伯纳于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三日在该校发表演说。

  〔5〕 秦桧(1090—1155) 字会之,江宁(今江苏南京)人,南宋主张降金的内奸,杀害岳飞的主谋。

  〔6〕 诸葛亮(181—234) 字孔明,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人,三国时政治家、军事家,蜀国丞相。在《三国演义》中,他是一个具有高度智慧和谋略的典型人物。

  〔7〕 高尔基(M.A.YLT[XcP,1868—1936) 苏联无产阶级作家。著小说《母亲》、《福玛·高尔杰耶夫》和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

  〔8〕 指魏猛克的漫画《鲁迅与高尔基》,画中鲁迅形象矮小,站在高大的高尔基身旁。这幅画后被李青崖标上“俨然”二字,发表在《论语》半月刊第十八期(一九三三年六月)上。

  〔9〕 “再来开口” 鲁迅的《萧伯纳颂》一文发表后,魏猛克曾在他编辑的美术小报《曼陀罗》上发表文章,嘲笑鲁迅是从“坟”里爬出来撰文欢迎萧伯纳的。后来魏猛克等举办美术展览会,写信请鲁迅给予支持,鲁迅在五月十三日的复信(已佚)中表示:自己不是学美术的,如果“再来开口”,就比从“坟”里爬出来还可笑。

  〔10〕 《大众艺术》 魏猛克等拟办的刊物,后未出版。

94、我的种痘〔1〕

  上海恐怕也真是中国的“最文明”的地方,在电线柱子和墙壁上,夏天常有劝人勿吃天然冰的警告,春天就是告诫父母,快给儿女去种牛痘的说帖,上面还画着一个穿红衫的小孩子。我每看见这一幅图,就诧异我自己,先前怎么会没有染到天然痘,呜呼哀哉,于是好像这性命是从路上拾来似的,没有什么希罕,即使姓名载在该杀的“黑册子”〔2〕上,也不十分惊心动魄了。但自然,几分是在所不免的。

  现在,在上海的孩子,听说是生后六个月便种痘就最安全,倘走过施种牛痘局的门前,所见的中产或无产的母亲们抱着在等候的,大抵是一岁上下的孩子,这事情,现在虽是不属于知识阶级的人们也都知道,是明明白白了的。我的种痘却很迟了,因为后来记的清清楚楚,可见至少已有两三岁。

  虽说住的是偏僻之处,和别地方交通很少,比现在可以减少输入传染病的机会,然而天花却年年流行的,因此而死的常听到。我居然逃过了这一关,真是洪福齐天,就是每年开一次庆祝会也不算过分。否则,死了倒也罢了,万一不死而脸上留一点麻,则现在除年老之外,又添上一条大罪案,更要受青年而光脸的文艺批评家的奚落了。幸而并不,真是叨光得很。

  那时候,给孩子们种痘的方法有三样。一样,是淡然忘之,请痘神随时随意种上去,听它到处发出来,随后也请个医生,拜拜菩萨,死掉的虽然多,但活的也有,活的虽然大抵留着瘢痕,但没有的也未必一定找不出。一样是中国古法的种痘,将痘痂研成细末,给孩子由鼻孔里吸进去,发出来的地方虽然也没有一定的处所,但粒数很少,没有危险了。人说,这方法是明末发明的〔3〕,我不知道可的确。

  第三样就是所谓“牛痘”了,因为这方法来自西洋,所以先前叫“洋痘”。最初的时候,当然,华人是不相信的,很费过一番宣传解释的气力。这一类宝贵的文献,至今还剩在《验方新编》〔4〕中,那苦口婆心虽然大足以感人,而说理却实在非常古怪的。例如,说种痘免疫之理道:

  “‘痘为小儿一大病,当天行时,尚使远避,今无故取婴孩而与之以病,可乎?’曰:‘非也。譬之捕盗,乘其羽翼未成,就而擒之,甚易矣;譬之去莠,及其滋蔓未延,芟而除之,甚易矣。……’”

  但尤其非常古怪的是说明“洋痘”之所以传入中国的原因:

  “予考医书中所载,婴儿生数日,刺出臂上污血,终身可免出痘一条,后六道刀法皆失传,今日点痘,或其遗法也。夫以万全之法,失传已久,而今复行者,大约前此劫数未满,而今日洋烟入中国,害人不可胜计,把那劫数抵过了,故此法亦从洋来,得以保全婴儿之年寿耳。若不坚信而遵行之,是违天而自外于生生之理矣!

  ……”

  而我所种的就正是这抵消洋烟之害的牛痘。去今已五十年,我的父亲也不是新学家,但竟毅然决然的给我种起“洋痘”来,恐怕还是受了这种学说的影响,因为我后来检查藏书,属于“子部医家类”〔5〕者,说出来真是惭愧得很,——实在只有《达生篇》〔6〕和这宝贝的《验方新编》而已。

  那时种牛痘的人固然少,但要种牛痘却也难,必须待到有一个时候,城里临时设立起施种牛痘局来,才有种痘的机会。我的牛痘,是请医生到家里来种的,大约是特别隆重的意思;时候可完全不知道了,推测起来,总该是春天罢。这一天,就举行了种痘的仪式,堂屋中央摆了一张方桌子,系上红桌帷,还点了香和蜡烛,我的父亲抱了我,坐在桌旁边。

  上首呢,还是侧面,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这种仪式的出典,也至今查不出。

  这时我就看见了医官。穿的是什么服饰,一些记忆的影子也没有,记得的只是他的脸:胖而圆,红红的,还带着一副墨晶的大眼镜。尤其特别的是他的话我一点都不懂。凡讲这种难懂的话的,我们这里除了官老爷之外,只有开当铺和卖茶叶的安徽人,做竹匠的东阳人,和变戏法的江北佬。官所讲者曰“官话”,此外皆谓之“拗声”。他的模样,是近于官的,大家都叫他“医官”,可见那是“官话”了。官话之震动了我的耳膜,这是第一次。

  照种痘程序来说,他一到,该是动刀,点浆了,但我实在糊涂,也一点都没有记忆,直到二十年后,自看臂膊上的疮痕,才知道种了六粒,四粒是出的。但我确记得那时并没有痛,也没有哭,那医官还笑着摩摩我的头顶,说道:

  “乖呀,乖呀!”

  什么叫“乖呀乖呀”,我也不懂得,后来父亲翻译给我说,这是他在称赞我的意思。然而好像并不怎么高兴似的,我所高兴的是父亲送了我两样可爱的玩具。现在我想,我大约两三岁的时候,就是一个实利主义者的了,这坏性质到老不改,至今还是只要卖掉稿子或收到版税,总比听批评家的“官话”要高兴得多。

  一样玩具是朱熹所谓“持其柄而摇之,则两耳还自击”的鼗鼓〔7〕,在我虽然也算难得的事物,但仿佛曾经玩过,不觉得希罕了。最可爱的是另外的一样,叫作“万花筒”,是一个小小的长圆筒,外糊花纸,两端嵌着玻璃,从孔子较小的一端向明一望,那可真是猗欤休哉,里面竟有许多五颜六色,希奇古怪的花朵,而这些花朵的模样,都是非常整齐巧妙,为实际的花朵丛中所看不见的。况且奇迹还没有完,如果看得厌了,只要将手一摇,那里面就又变了另外的花样,随摇随变,不会雷同,语所谓“层出不穷”者,大概就是“此之谓也”罢。

  然而我也如别的一切小孩——但天才不在此例——一样,要探检这奇境了。我于是背着大人,在僻远之地,剥去外面的花纸,使它露出难看的纸版来;又挖掉两端的玻璃,就有一些五色的通草丝和小片落下;最后是撕破圆筒,发见了用三片镜玻璃条合成的空心的三角。花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想做它复原,也没有成功,这就完结了。我真不知道惋惜了多少年,直到做过了五十岁的生日,还想找一个来玩玩,然而好像究竟没有孩子时候的勇猛了,终于没有特地出去买。否则,从竖着各种旗帜的“文学家”看来,又成为一条罪状,是无疑的。

  现在的办法,譬如半岁或一岁种过痘,要稳当,是四五岁时候必须再种一次的。但我是前世纪的人,没有办得这么周密,到第二,第三次的种痘,已是二十多岁,在日本的东京了,第二次红了一红,第三次毫无影响。

  最末的种痘,是十年前,在北京混混的时候。那时也在世界语专门学校〔8〕里教几点钟书,总该是天花流行了罢,正值我在讲书的时间内,校医〔9〕前来种痘了。我是一向煽动人们种痘的,而这学校的学生们,也真是令人吃惊。都已二十岁左右了,问起来,既未出过天花,也没有种过牛痘的多得很。况且去年还有一个实例,是颇为漂亮的某女士缺课两月之后,再到学校里来,竟变换了一副面目,肿而且麻,几乎不能认识了;还变得非常多疑而善怒,和她说话之际,简直连微笑也犯忌,因为她会疑心你在暗笑她,所以我总是十分小心,庄严,谨慎。自然,这情形使某种人批评起来,也许又会说是我在用冷静的方法,进攻女学生的。但不然,老实说罢,即使原是我的爱人,这时也实在使我有些“进退维谷”〔10〕,因为柏拉图式的恋爱论〔11〕,我是能看,能言,而不能行的。

  不过一个好好的人,明明有妥当的方法,却偏要使细菌到自己的身体里来繁殖一通,我实在以为未免太近于固执;倒也不是想大家生得漂亮,给我可以冷静的进攻。总之,我在讲堂上就又竭力煽动了,然而困难得很,因为大家说种痘是痛的。再四磋商的结果,终于公举我首先种痘,作为青年的模范,于是我就成了群众所推戴的领袖,率领了青年军,浩浩荡荡,奔向校医室里来。

  虽是春天,北京却还未暖和的,脱去衣服,点上四粒豆浆,又赶紧穿上衣服,也很费一点时光。但等我一面扣衣,一面转脸去看时,我的青年军已经溜得一个也没有了。

  自然,牛痘在我身上,也还是一粒也没有出。

  但也不能就决定我对于牛痘已经决无感应,因为这校医和他的痘浆,实在令我有些怀疑。他虽是无政府主义者,博爱主义者,然而托他医病,却是不能十分稳当的。也是这一年,我在校里教书的时候,自己觉得发热了,请他诊察之后,他亲爱的说道:

  “你是肋膜炎,快回去躺下,我给你送药来。”

  我知道这病是一时难好的,于生计大有碍,便十分忧愁,连忙回去躺下了,等着药,到夜没有来,第二天又焦灼的等了一整天,仍无消息。夜里十时,他到我寓里来了,恭敬的行礼:

  “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把药忘记了,现在特地来赔罪的。”

  “那不要紧。此刻吃罢。”

  “阿呀呀!药,我可没有带了来……”

  他走后,我独自躺着想,这样的医治法,肋膜炎是决不会好的。第二天的上午,我就坚决的跑到一个外国医院〔12〕去,请医生详细诊察了一回,他终于断定我并非什么肋膜炎,不过是感冒。我这才放了心,回寓后不再躺下,因此也疑心到他的痘浆,可真是有效的痘浆,然而我和牛痘,可是那一回要算最后的关系了。

  直到一九三二年一月中,我才又遇到了种痘的机会。那时我们从闸北火线上逃到英租界的一所旧洋房里〔13〕,虽然楼梯和走廊上都挤满了人,因四近还是胡琴声和打牌声,真如由地狱上了天堂一样。过了几天,两位大人来查考了,他问明了我们的人数,写在一本簿子上,就昂然而去。我想,他是在造难民数目表,去报告上司的,现在大概早已告成,归在一个什么机关的档案里了罢。后来还来了一位公务人员,却是洋大人,他用了很流畅的普通语,劝我们从乡下逃来的人们,应该赶快种牛痘。

  这样不化钱的种痘,原不妨伸出手去,占点便宜的,但我还睡在地板上,天气又冷,懒得起来,就加上几句说明,给了他拒绝。他略略一想,也就作罢了,还低了头看着地板,称赞我道:

  “我相信你的话,我看你是有知识的。”

  我也很高兴,因为我看我的名誉,在古今中外的医官的嘴上是都很好的。

  但靠着做“难民”的机会,我也有了巡阅马路的工夫,在不意中,竟又看见万花筒了,听说还是某大公司的制造品。我的孩子是生后六个月就种痘的,像一个蚕蛹,用不着玩具的贿赂;现在大了一点,已有收受贡品的资格了,我就立刻买了去送他。然而很奇怪,我总觉得这一个远不及我的那一个,因为不但望进去总是昏昏沉沉,连花朵也毫不鲜明,而且总不见一个好模样。

  我有时也会忽然想到儿童时代所吃的东西,好像非常有味,处境不同,后来永远吃不到了。但因为或一机会,居然能够吃到了的也有。然而奇怪的是味道并不如我所记忆的好,重逢之后,倒好像惊破了美丽的好梦,还不如永远的相思一般。我这时候就常常想,东西的味道是未必退步的,可是我老了,组织无不衰退,味蕾当然也不能例外,味觉的变钝,倒是我的失望的原因。

  对于这万花筒的失望,我也就用了同样的解释。

  幸而我的孩子也如我的脾气一样——但我希望他大起来会改变——他要探检这奇境了。首先撕去外面的花纸,露出来的倒还是十九世纪一样的难看的纸版,待到挖去一端的玻璃,落下来的却已经不是通草条,而是五色玻璃的碎片。围成三角形的三块玻璃也改了样,后面并非摆锡,只不过涂着黑漆了。

  这时我才明白我的自责是错误的。黑玻璃虽然也能返光,却远不及镜玻璃之强;通草是轻的,易于支架起来,构成巨大的花朵,现在改用玻璃片,就无论怎样加以动摇,也只能堆在角落里,像一撮沙砾了。这样的万花筒,又怎能悦目呢?

  整整的五十年,从地球年龄来计算,真是微乎其微,然而从人类历史上说,却已经是半世纪,柔石丁玲〔14〕他们,就活不到这么久。我幸而居然经历过了,我从这经历,知道了种痘的普及,似乎比十九世纪有些进步,然而万花筒的做法,却分明的大大的退步了。

  六月三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上海《文学》月刊第一卷第二号。

  〔2〕 “黑册子” 指一九三三年六月国民党特务组织蓝衣社发出的预谋暗杀革命、进步人士和国民党内部反蒋分子的黑名单。美国人伊罗生在上海主办的《中国论坛》第二卷第八期(一九三三年七月)曾以《钩命单》为标题将它披露,其中列有宋庆龄、蔡元培、杨杏佛、鲁迅、茅盾等五十六人。

  〔3〕 关于中国古法种痘,相传始于宋代,至明代隆庆年间(1567—1572)已设立痘疹专科。清代俞茂鲲《痘科金镜赋集解》曾有记载。

  〔4〕 《验方新编》 清代鲍相邴编著,八卷,是过去流行的通俗医药书。本文引用的两段话,见该书卷五“痘症”。“六道”原作“穴道”;“今日”原作“今之”。

  〔5〕 “子部医家类” 中国古代把图书分为经、史、子、集四大部类。医学书籍属“子”部“医家”。

  〔6〕 《达生篇》 清代亟斋居士(王琦)著,一卷,是过去流行的中医妇产科专书。

  〔7〕 朱熹 (1130—1200) 字元晦,婺源(今属江西)人,南宋理学家。著有《四书集注》、《诗集传》等。这里的引文见《四书集注·论语·微子》注文,“两耳”原作“旁耳”。

  〔8〕 世界语专门学校 一九二三年成立于北京。鲁迅于一九二三年九月至一九二五年三月在该校义务授课。

  〔9〕 这个校医名叫邓梦仙。

  〔10〕 “进退维谷” 语见《诗经·大雅·桑柔》。

  〔11〕 柏拉图式的恋爱论 指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所著《邦国篇》中宣扬的精神恋爱论。

  〔12〕 外国医院 指日本人开设的山本医院。

  〔13〕 逃到英租界的一所旧洋房 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事时,鲁迅的住所临近战区,一月三十日他全家避居内山书店,二月六日又迁至英租界内山书店支店的楼上暂住,三月中旬回寓。

  〔14〕 柔石(1902—1931) 原名赵平复,浙江宁海人,作家,“左联”成员。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被国民党反动政府秘密杀害。著有小说《为奴隶的母亲》、《二月》等。丁玲,原名蒋冰之,湖南临澧人,作家,左联成员。著有短篇小说集《在黑暗中》、中篇小说《水》等。

  她于一九三三年五月十四日在上海被捕,鲁迅写这篇文章时,正误传她在南京遇害。

95、辩“文人无行”〔1〕

  看今年的文字,已将文人的喜欢舐自己的嘴唇以至造谣卖友的行为,都包括在“文人无行”这一句成语里了。〔2〕但向来的习惯,函义是没有这么广泛的,搔发舐唇(但自然须是自己的唇),还不至于算在“文人无行”之中,造谣卖友,却已出于“文人无行”之外,因为这已经是卑劣阴险,近于古人之所谓“人头畜鸣”〔3〕了。但这句成语,现在是不合用的,科学早经证明,人类以外的动物,倒并不这样子。

  轻薄,浮躁,酗酒,嫖妓而至于闹事,偷香而至于害人,这是古来之所谓“文人无行”。然而那无行的文人,是自己要负责任的,所食的果子,是“一生潦倒”。他不会说自己的嫖妓,是因为爱国心切,借此消遣些被人所压的雄心;引诱女人之后,闹出乱子来了,也不说这是女人先来诱他的,因为她本来是婊子。他们的最了不得的辩解,不过要求对于文人,应该特别宽恕罢了。

  现在的所谓文人,却没有这么没出息。时代前进,人们也聪明起来了。倘使他做过编辑,则一受别人指摘,他就会说这指摘者先前曾来投稿,不给登载,现在在报私仇〔4〕;其甚者还至于明明暗暗,指示出这人是什么党派,什么帮口,要他的性命。

  这种卑劣阴险的来源,其实却并不在“文人无行”,而还在于“文人无文”。近十年来,文学家的头衔,已成为名利双收的支票了,好名渔利之徒,就也有些要从这里下手。而且确也很有几个成功:开店铺者有之,造洋房者有之。不过手淫小说易于痨伤,“管他娘”词也难以发达,那就只好运用策略,施行诡计,陷害了敌人或者连并无干系的人,来提高他自己的“文学上的价值”。连年的水灾又给与了他们教训,他们以为只要决堤淹灭了五谷,草根树皮的价值就会飞涨起来了。

  现在的市场上,实在也已经出现着这样的东西。

  将这样的“作家”,归入“文人无行”一类里,是受了骗的。他们不过是在“文人”这一面旗子的掩护之下,建立着害人肥己的事业的一群“商人与贼”〔5〕的混血儿而已。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文学》月刊第一卷第二号。

  〔2〕 张若谷在一九三三年三月九日《大晚报·辣椒与橄榄》发表《恶癖》一文,把一些作家舔嘴唇、搔头发之类的癖习,都说成是“文人无行”(参看《伪自由书·文人无文》“备考”)。谷春帆在同年七月五日《申报·自由谈》发表《谈“文人无行”》一文,把造谣、卖友等卑劣行径,也说成是“文人无行”(参看《伪自由书·后记》所引)。

  〔3〕 “人头畜鸣” 语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后所附班固对秦二世的评论。

  〔4〕 指张资平。创造社的《文艺生活》周刊(一九二八年十二月)曾刊载蒋光慈的谈话,批评了张资平和他的三角恋爱小说。张资平便在自办的《乐群》月刊第二期(一九二九年二月)刊登“答辩”,说蒋光慈所以对他“冷嘲热讽”,是因为蒋曾向他推荐稿件受到拒绝的缘故。下文所说指人为“什么党派”和开店铺、造洋房以及“管他娘”词等,主要也是指张资平和曾今可,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5〕 “商人与贼” 取自曾今可中篇小说的书名《一个商人与贼》。

96、娘儿们也不行〔1〕

  林语堂先生只佩服《论语》,不崇拜孟子,所以他要让娘儿们来干一下〔2〕。其实,孟夫子说过的:“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唯送死可以当大事”〔3〕。娘儿们只会“养生”,不会“送死”,如何可以叫她们来治天下!

  “养生”得太多了,就有人满之患,于是你抢我夺,天下大乱。非得有人来实行送死政策,叫大家一批批去送死,只剩下他们自己不可。这只有男子汉干得出来。所以文官武将都由男子包办,是并非无功受禄的。自然不是男子全体,例如林语堂先生举出的罗曼·罗兰等等就不在内〔4〕。

  懂得这层道理,才明白军缩会议〔5〕,世界经济会议〔6〕,废止内战同盟〔7〕等等,都只是一些男子汉骗骗娘儿们的玩意儿;他们自己心里是雪亮的:只有“送死”可以治国而平天下,——送死者,送别人去为着自己死之谓也。

  就说大多数“别人”不愿意去死,因而请慈母性的娘儿们来治理罢,那也是不行的。林黛玉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8〕,这就是女界的“内战”也是永远不息的意思。虽说娘儿们打起仗来不用机关枪,然而动不动就抓破脸皮也就不得了。何况“东风”和“西风”之间,还有另一种女人,她们专门在挑拨,教唆,搬弄是非。总之,争吵和打架也是女治主义国家的国粹,而且还要剧烈些。所以假定娘儿们来统治了,天下固然仍旧不得太平,而且我们的耳根更是一刻儿不得安静了。

  人们以为天下的乱是由于男子爱打仗,其实不然的。这原因还在于打仗打得不彻底,和打仗没有认清真正的冤家。如果认清了冤家,又不像娘儿们似的空嚷嚷,而能够扎实的打硬仗,那也许真把爱打仗的男女们的种都给灭了。而娘儿们都大半是第三种:东风吹来往西倒,西风吹来往东倒,弄得循环报复,没有个结账的日子。同时,每一次打仗一因为她们倒得快,就总不会彻底,又因为她们大都特别认不清冤家,就永久只有纠缠,没有清账。统治着的男子汉,其实要感谢她们的。

  所以现在世界的糟,不在于统治者是男子,而在这男子在女人的地统治。以妾妇之道治天下,天下那得不糟!

  举半个例罢:明朝的魏忠贤〔9〕是太监——半个女人,他治天下的时候,弄得民不聊生,到处“养生”了许多干儿孙,把人的血肉廉耻当馒头似的吞噬,而他的狐群狗党还拥戴他配享孔庙,继承道统。半个女人的统治尚且如此可怕,何况还是整个的女人呢!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一日《申报·自由谈》,署名虞明。

  〔2〕 让娘儿们来干一下 林语堂在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八日《申报·自由谈》发表《让娘儿们干一下吧!》一文,其中引述美国某夫人“让女子来试一试统治世界”的话以后说:“世事无论是中国是外国,是再不会比现在男子统治下的情形更坏了。所以姑娘们来向我们要求‘让我们娘儿们试一试吧’,我只好老实承认我们汉子的失败,把世界的政权交给娘儿们去。”

  〔3〕 “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唯送死可以当大事” 语见《孟子·离娄下》。汉代赵岐注:“孝子事亲致养,未足以为大事;送终如礼,则为能奉大事也。”按林语堂《让娘儿们来干一下吧!》一文中有“娘儿们专会生养儿女,而我们汉子偏要开战,把最好的儿女杀死”等语。

  〔4〕 林语堂文中主张“把当今的贤者如罗素,爱斯坦,罗兰之流请出来”“治天下”。

  〔5〕 军缩会议 即国际裁军会议,由国际联盟召集,于一九三二年二月至一九三四年底在日内瓦召开,有苏、英、法、美、德、意、中、日等六十三国参加。由于帝国主义各国根本无意裁军,会议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6〕 世界经济会议 国际联盟召集,首次会议于一九二七年五月在日内瓦举行,讨论取消出口禁令、降低关税等问题。第二次会议于一九三三年六月至七月在伦敦举行,主要讨论货币问题。两次会议均无结果。

  〔7〕 废止内战同盟 即废止内战大同盟,由上海全国商联会、市商会、银行公会和钱业公会发起组织,一九三二年八月成立于上海。它以“调处”国民党各派系间的纷争,维护蒋介石政权为宗旨。主要人物有吴鼎昌、林康侯、王晓籁等。

  〔8〕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见《红楼梦》第八十二回。

  〔9〕 魏忠贤(1568—1627) 河间肃宁(今属河北)人,明代天启年间最跋扈的太监。曾利用特务机关东厂大杀较为正直有气节的人。据《明史·魏忠贤传》载:“群小求媚”,“相率归忠贤称义儿”,“监生陆万龄至请以忠贤配孔子”。

97、自  传〔1〕

  鲁迅,以一八八一年生于浙江之绍兴城内姓周的一个大家族里。父亲是秀才;母亲姓鲁,乡下人,她以自修到能看文学作品的程度。家里原有祖遗的四五十亩田,但在父亲死掉之前,已经卖完了。这时我大约十三四岁,但还勉强读了三四年多的中国书。

  因为没有钱,就得寻不用学费的学校,于是去到南京,住了大半年,考进了水师学堂。不久,分在管轮班,我想,那就上不了舱面了,便走出,又考进了矿路学堂,在那里毕业;被送往日本留学。但我又变计,改而学医,学了两年,又变计,要弄文学了。于是看些文学书,一面翻译,也作些论文,设法在刊物上发表。直到一九一○年,我的母亲无法生活,这才回国,在杭州师范学校作助教,〔2〕次年在绍兴中学作监学〔3〕。一九一二年革命后,被任为绍兴师范学校校长〔4〕。

  但绍兴革命军的首领〔5〕是强盗出身,我不满意他的行为,他说要杀死我了,我就到南京,在教育部办事,由此进北京,做到社会教育司的第二科科长。一九一八年“文学革命”运动起,我始用“鲁迅”的笔名作小说,登在《新青年》〔6〕上,以后就时时作些短篇小说和短评;一面也做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的讲师。因为做评论,敌人就多起来,北京大学教授陈源开始发表这“鲁迅”就是我,〔7〕由此弄到段祺瑞将我撤职,并且还要逮捕我。我只好离开北京,到厦门大学做教授;约有半年,和校长以及别的几个教授冲突了,便到广州,在中山大学做了教务长兼文科教授。

  又约半年,国民党北伐分明很顺利,厦门的有些教授就也到广州来了,不久就清党〔8〕,我一生从未见过有这么杀人的,我就辞了职,回到上海,想以译作谋生。但因为加入自由大同盟〔9〕,听说国民党在通缉我了,我便躲起来。此后又加入了左翼作家联盟〔10〕,民权同盟〔11〕。到今年,我的一九二六年以后出版的译作,几乎全被国民党所禁止。

  我的工作,除翻译及编辑的不算外,创作的有短篇小说集二本,散文诗一本,回忆记一本,论文集一本,短评八本,《中国小说史略》一本。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当写于一九三四年三、四月间。

  当时鲁迅正和茅盾一起应美国人伊罗生之托选编一部题名《草鞋脚》的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集。该书计划收入各入选作者的小传。本篇即为此而写。

  〔2〕 鲁迅于一九○九年七、八月间回国,同年九月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日籍教员的翻译,同时讲授生理学和化学。

  〔3〕 绍兴中学 即绍兴府中学堂。一九一○年九月,鲁迅到该校任监学兼生物教员。监学,负责管理学生的职员,一般也兼任教学工作。

  〔4〕 鲁迅于一九一一年十一月绍兴光复后任山会师范学堂监督(校长)。一九一二年初该校改名为绍兴师范学校。

  〔5〕 指王金发(1882—1915),名逸,字季高,浙江嵊县人。浙东洪门会平阳党首领,后由陶成章介绍加入光复会。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任绍兴军政分府都督。“二次革命”失败后,在一九一五年七月被袁世凯的走狗浙江督军朱瑞杀害于杭州。一九一二年,因鲁迅支持的《越铎日报》对军政分府的弊端有所批评,曾出现过王金发要派人暗杀鲁迅的传言。参看《朝花夕拾·范爱农》。

  〔6〕 《新青年》 综合性月刊,“五四”时期倡导新文化运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刊物,陈独秀主编。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刊于上海。第一卷名《青年杂志》,第二卷起改名《新青年》。一九一六年底迁至北京。从一九一八年一月起,李大钊等参加编辑工作。一九二二年七月休刊,共出九卷,每卷六期。鲁迅在“五四”时期同该刊联系密切,是它的重要撰稿人,并曾参与该刊编辑工作。

  〔7〕 陈源(1896—1970) 字通伯,笔名西滢,江苏无锡人,现代评论派重要成员。著有《西滢闲话》等。在“女师大风潮”中,他一再散布流言,攻击鲁迅等“挑剔风潮”,又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日《晨报副刊》发表《致志摩》的信,其中有“鲁迅,即教育部佥事周树人”等语。

  〔8〕 清党 一九二四年,国民党在孙中山主持下改组以后,承认共产党员以个人资格参加该党。一九二七年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四一二”政变,公布“清党”决议案,大肆捕杀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分子,这就是所谓“清党运动”。

  〔9〕 自由大同盟 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的简称,中国共产党支持和领导下的进步团体,一九三○年二月成立于上海。其宗旨是争取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等自由,反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鲁迅是发起人之一,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即以此为罪名,呈请国民党中央通缉“堕落文人鲁迅”,鲁迅被迫于三月十九日离寓避难,四月一日回寓。

  〔10〕 左翼作家联盟 即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简称“左联”,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文学团体。领导成员有鲁迅、夏衍、冯雪峰、冯乃超、周扬等。一九三○年三月成立于上海。一九三五年底自行解散。

  〔11〕 民权同盟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简称,宋庆龄、蔡元培、杨铨、鲁迅等发起组织的进步团体。一九三二年十二月成立于上海。其宗旨是反对国民党的法西斯专制,援救政治犯,争取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等自由权利。

98、关于《鹭华》①

  鹭华(月刊),厦门出版。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出创刊号。一九二八年已有《鹭华》,附刊于日报上,不久停刊。这是第三次复活,内容也和旧的不同,左倾了。作品以小说、诗为多,也有评论及翻译。

  【注释】

   本篇据手迹编入。写入1934年4月下旬。原无标题。

  鲁迅在帮助美国人伊罗生编译《草鞋脚》(现代中国短篇小说选)的过程中,曾与茅盾共同署名,由茅盾执笔写成《中国左翼文艺定期刊编目》,提供给编译者。鲁迅在最后审定该《编目》时增写了《鹭华》月刊及其简介文字。

  《鹭华》,月刊,厦门鹭华文艺社编辑。1934年6月出至第一卷第四期停刊。

   《鹭华》月刊的前身,是厦门集美中学、厦门大学部分进步学生编刊的《鹭华》周刊,1928年由浮萍文艺社创办,附当地《民国日报》副刊发行,未几停刊。1929年秋,浮萍社易名鹭华文艺社,同年12月复刊,先附《思明日报》副刊,后附《民国日报》副刊发行,1930年2月停刊。同年8月23日仍借《民国日报》副刊的版面第二次复刊。翌年“九·一八”事变后停刊。

99、《无名木刻集》序〔1〕

  用几柄雕刀,一块木版,制成许多艺术品,传布于大众中者,是现代的木刻。

  木刻是中国所固有的,而久被埋没在地下了。现在要复兴,但是充满着新的生命。

  新的木刻是刚健,分明,是新的青年的艺术,是好的大众的艺术。

  这些作品,当然只不过一点萌芽,然而要有茂林嘉卉,却非先有这萌芽不可。

  这是极值得记念的。

  一九三四年三月十四日,鲁迅。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四年四月上海出版的《无名木刻集》,由刘岘据手迹雕版拓印。

  《无名木刻集》,无名木刻社社员的作品选集,内收木刻七幅,用原版拓印。无名木刻社,一九三三年冬上海美术专门学校学生发起成立的木刻团体,后改名未名木刻社。主要成员有刘岘、黄新波、姚兆等。

100《玄武湖怪人》按语〔1〕

  中头〔2〕按:此篇通讯中之所谓“三种怪人”,两个明明是畸形,即绍兴之所谓“胎里疾”;“大头汉”则是病人,其病是脑水肿。而乃置之动物园,且说是“动物中之特别者”,真是十分特别,令人惨然。

 备考:玄武湖怪人

  南京通讯:首都玄武门外玄武湖。素负历史盛名。自市政府改建五洲公园。加以人工修理后。该处湖光山色。更觉幽雅宜人。风景出自天然。值此春夏阳和。千红万紫。游人如织。有游艺家秦庆森君。为增游人兴趣起见。不惜巨资。特举办五洲动物园。于去冬托友由南洋群岛及云桂等处各地购办奇异动物甚夥。益增该园风光不少。兹将动物中之特别者分志于次。计三种怪人。(一)小头。姓徐。绰号徐小头。海州产。身长三尺。头小如拳。问其年已卅六岁矣。(二)大头汉。姓唐。绰号大头。又名来发。浙之绍兴产。头大如巴斗。

  状似寿星。其实年方十二岁。(三)半截美人。年二十四岁。

  扬州产。面发如平常美妇无异。惟无腿。仅有肉足趾两个。此所以称为半截美人。(中头剪自五月十四日《大美晚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十六日《论语》半月刊第四十三期“古香斋”栏,在《玄武湖怪人》一文之后。

  这原是鲁迅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六日将《玄武湖怪人》剪寄《论语》时附致该刊编者陶亢德的信。陶征得鲁迅同意后,将此信中主要部分作为按语与剪报一同刊出。

  〔2〕 中头 鲁迅在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八日致陶亢德信中说:“以敝‘指谬’拖为‘古香斋’尾巴,自无不可,但署名希改为‘中头’,倘嫌太俳,则‘准’亦可。《论语》虽先生所编,但究属盛家赘婿商品,故殊不愿与之太有瓜葛也。”按盛家赘婿,指《论语》社成员、大买办盛宣怀的孙女婿邵洵美。

101、《〈母亲〉木刻十四幅》序〔1〕

  高尔基的小说《母亲》一出版,革命者就说是一部“最合时的书”〔2〕。而且不但在那时,还在现在。我想,尤其是在中国的现在和未来,这有沈端先〔3〕君的译本为证,用不着多说。

  在那边,倒已经看不见这情形,成为陈迹了。

  这十四幅木刻,是装饰着近年的新印本的。刻者亚历克舍夫〔4〕,是一个刚才三十岁的青年,虽然技术还未能说是十分纯熟,然而生动,有力,活现了全书的神采。便是没有读过小说的人,不也在这里看见了暗黑的政治和奋斗的大众吗?

  一九三四年七月廿七日,鲁迅记。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四年八月蓝图纸翻印本《〈母亲〉木刻十四幅》画册。原无标题。

  《〈母亲〉木刻十四幅》,韩白罗用晒图法翻印,由鲁迅提供原插图并作序(参看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七日致韩白罗信)。按韩白罗,天津人,当时在山西太原铁路局工作。

  〔2〕 “最合时的书” 列宁语,见高尔基所著回忆录《列宁》。

  〔3〕 沈端先 笔名夏衍,浙江杭州人,剧作家,中国左翼作家联盟领导人之一。他翻译的《母亲》于一九二九年十月、一九三○年八月由大江书铺分上下册出版。

  〔4〕 亚历克舍夫(H.A.AMVXNVVH,1894—1934) 苏联画家,主要作品有高尔基《母亲》、陀思妥耶夫斯基《赌徒》、斐定《城与年》插图。

102、题《淞隐漫录》〔1〕

  《淞隐漫录》十二卷

  原附上海《点石斋画报》〔2〕印行,后有汇印本,即改称《后聊斋志异》。此尚是好事者从画报析出者,颇不易觏。戌年盛夏,陆续得二残本,并合为一部存之。

  九月三日南窗记。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题于《淞隐漫录》重装本首册扉页,无标题、标点。末钤“旅隼”印。

  《淞隐漫录》,笔记小说,清代王韬著,共十二卷。多记花精狐魅、奇女名娼故事。光绪十三年(1887)秋附《点石斋画报》印行时,配有吴友如、田子琳绘制的插图。鲁迅购藏的画报本,重装为六册。

  〔2〕 《点石斋画报》 清末石印画报,旬刊,吴友如编绘。一八八四年五月八日创刊于上海,由上海申报馆附设的点石斋石印书局出版。随《申报》发行,也单独发售。一八九八年停刊。

103、题《淞隐续录》残本〔1〕

  《淞隐续录》残本 

  自序云十二卷,然四卷以后即不著卷数,盖终亦未全也。

  光绪癸巳排印本《淞滨琐话》亦十二卷,亦丁亥中元〔2〕后三日序,与此序仅数语不同,内容大致如一;惟十七则为此本所无,实一书尔。

  九月三日上海寓楼记。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题于《淞隐续录》重装本首册扉页,无标题、标点。末钤“旅隼”印。

  《淞隐续录》,笔记小说,清代王韬著。原附《点石斋画报》印行,前四卷,每卷十则故事,另有十一则不分卷,张志瀛绘图。鲁迅购藏的画报本重装为二册。汇印本改题《淞滨琐话》,十二卷,共收故事六十八则,于光绪癸巳(1893)秋九月由淞隐庐出版。

  〔2〕 丁亥 即一八八七年。中元,夏历七月十五日,俗称“中元节”。

104、题《漫游随录图记》残本〔1〕

  《漫游随录图记》残本 

  此亦《点石斋画报》附录。序云图八十幅,而此本止五十幅,是否后有续作,或中止于此,亦未详。图中异域风景,皆出画人臆造,与实际相去远甚,不可信也。

  狗儿年〔2〕六月收得,九月重装并记。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题于《漫游随录图记》重装本扉页,无标题、标点。

  《漫游随录图记》,清代王韬著,内容多记作者在西欧、日本及国内游历时所见名胜古迹、风土人情。原附《点石斋画报》印行,张志瀛绘图。鲁迅购藏的画报本重装一册,内收游记五十则,插图五十幅。

  〔2〕 狗儿年 旧时对戌年的俗称,这里指一九三四年(夏历甲戌年)。

105、题《风筝误》〔1〕

  李笠翁〔2〕《风筝误》亦《点石斋画报》附录也;盖欲画《笠翁十种曲》而遂未全,余亦仅得此一种,今以附之天南莩叟著作之末。画人金桂,字蟾香,与吴友如〔3〕同时,画法亦相类,当时石印绣像或全图小说〔4〕甚多,其作风大率如此。

  成年九月将付装订因记。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题于《风筝误》重装本扉页,无标题、标点。

  《风筝误》,传奇剧本,共三十出,清代李渔撰。

  〔2〕 李笠翁(1611—约1679) 名渔,号笠翁,浙江兰溪人,清初戏曲作家。著有传奇剧本《比目鱼》、《风筝误》等十种,合称《笠翁十种曲》。

  〔3〕 吴友如(?—约1893) 名猷(又作嘉猷),江苏元和(今吴县)人,清末画家。自一八八四年起,在上海主绘《点石斋画报》,后又自刊《飞影阁画报》。

  〔4〕 绣像或全图小说 明清以来的通俗小说,有卷首画书中人物像的,称为绣像小说;有画每回故事的,称为全图小说。

106、《译文》创刊号前记〔1〕

  读者诸君:你们也许想得到,有人偶然得一点空工夫,偶然读点外国作品,偶然翻译了起来,偶然碰在一处,谈得高兴,偶然想在这“杂志年”里来加添一点热闹,终于偶然又偶然的找得了几个同志,找得了承印的书店,于是就产生了这一本小小的《译文》。

  原料没有限制:从最古以至最近。门类也没固定:小说,戏剧,诗,论文,随笔,都要来一点。直接从原文译,或者间接重译:本来觉得都行。只有一个条件:全是“译文”。

  文字之外,多加图画。也有和文字有关系的,意在助趣;也有和文字没有关系的,那就算是我们贡献给读者的一点小意思,复制的图画总比复制的文字多保留得一点原味。

  并不敢自夸译得精,只能自信尚不至于存心潦草;也不是想竖起“重振译事”的大旗来,——这种登高一呼的野心是没有的,不过得这么几个同好互相研究,印了出来给喜欢看译品的人们作为参考而已。倘使有些深文周纳的惯家以为这又是什么人想法挽救“没落”的法门,那我们只好一笑道:

  “领教!领教!诸公的心事,我们倒是雪亮的!”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九月十六日上海《译文》月刊创刊号,未署名。

  《译文》,翻译介绍外国文学的月刊,一九三四年九月创刊于上海。

  前三期鲁迅编辑,后由黄源接编。上海生活书店出版。一九三五年九月停刊。后于一九三六年三月复刊,改由上海杂志公司出版。一九三七年六月出至新三卷第四期停刊,共出二十九期。

107、做“杂文”也不易〔1〕

  “中国为什么没有伟大的文学产生”〔2〕这问题,还是半年前提出的,大家说了一通,没有结果。这问题自然还是存在,秋凉了,好像也真是到了“灯火倍可亲”〔3〕的时节,头脑一冷静,有几位作家便又记起这一个大问题来了。

  八月三十日的《自由谈》上,浑人先生告诉我们道:“伟大的作品在废纸簏里!”〔4〕为什么呢?浑人先生解释说:“各刊物的编辑先生们,他们都是抱着‘门罗主义’〔5〕的,……他们发现稿上是署着一个与他们没有关系的人底姓名时,看也没有工夫一看便塞下废纸簏了。”

  伟大的作品是产生的,然而不能发表,这罪孽全在编辑先生。不过废纸簏如果难以检查,也就成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疑案。较有意思,较有作用的还是《现代》九月号卷头“文艺独白”〔6〕里的林希隽先生〔7〕的大作《杂文和杂文家》。他并不归咎于编辑先生,只以为中国的没有大著作产生,是因为最近——虽然“早便生存着的”——流行着一种“容易下笔”,容易成名的“杂文”,所以倘不是“作家之甘自菲薄而放弃其任务,即便是作家毁掉了自己以投机取巧的手腕来替代一个文艺作者的严肃的工作”了。

  不错,比起高大的天文台来,“杂文”有时确很像一种小小的显微镜的工作,也照秽水,也看脓汁,有时研究淋菌,有时解剖苍蝇。从高超的学者看来,是渺小,污秽,甚而至于可恶的,但在劳作者自己,却也是一种“严肃的工作”,和人生有关,并且也不十分容易做。现在就用林先生自己的文章来做例子罢,那开头是——“最近以来,有些杂志报章副刊上很时行的争相刊载着一种散文非散文,小品非小品的随感式的短文,形式既绝对无定型,不受任何文学制作之体裁的束缚,内容则无所不谈,范围更少有限制。为其如此,故很难加以某种文学作品的称呼;在这里,就暂且名之为杂文吧。”

  “沉默,金也。”〔8〕有一些人,是往往会“开口见喉咙”的,林先生也逃不出这例子。他的“散文”的定义,是并非中国旧日的所谓“骈散”“整散”的“散”,也不是现在文学上和“韵文”相对的不拘韵律的“散文”(Prose)的意思:胡里胡涂。但他的所谓“严肃的工作”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形式要有“定型”,要受“文学制作之体裁的束缚”;内容要有所不谈;范围要有限制。这“严肃的工作”是什么呢?就是“制艺”〔9〕,普通叫“八股”。

  做这样的文章,抱这样的“文学观”的林希隽先生反对着“杂文”,已经可以不必多说,明白“杂文”的不容易做,而且那任务的重要了;杂志报章上的缺不了它,“杂文家”的放不掉它,也可见正非“投机取巧”,“客观上”是大有必要的。

  况且《现代》九月号卷头的三篇大作〔10〕,虽然自名为“文艺独白”,但照林先生的看法来判断,“散文非散文,小品非小品”,其实也正是“杂文”。但这并不是矛盾。用“杂文”攻击“杂文”,就等于“以杀止杀”。先前新月社宣言里说,他们主张宽容,但对于不宽容者,却不宽容,〔11〕也正是这意思。那时曾有一个“杂文家”批评他们说,那就是刽子手,他是不杀人的,他的偶然杀人,是因为世上有杀人者。〔12〕但这未免“无所不谈”,太不“严肃”了。

  林先生临末还问中国的作家:“俄国为什么能够有《和平与战争》这类伟大的作品产生?……而我们的作家呢,岂就永远写写杂文而引为莫大的满足么?”我们为这暂时的“杂文家”发愁的也只在这一点:现在竟也累得来做“在材料的捃摭上尤是俯拾皆是,用不着挖空心思去搜集采取”的“杂文”,不至于忘记研究“俄国为什么能够有《和平与战争》这类伟大的作品产生”么?

  但愿这只是我们的“杞忧”,他的“杂文”也许独不会“非特丝毫无需要之处,反且是一种恶劣的倾向”。

  〔1〕 本篇最初南四号“文学论坛”栏,署名直。

  〔2〕 “中国为什么没有伟大的文学产生” 一九三四年三月郑伯奇在《春光》月刊创刊号发表《伟大的作品底要求》一文,其中说:

  “中国近数十年发生过很多的伟大事变,为什么还没有产生出来一部伟大的作品?”接着,该刊第三期又在《中国目前为什么没有伟大的作品产生》的征文题下刊出十五篇应征的文章。在讨论中,有些人对战斗的杂文持否定态度,要求作家致力于创作“伟大的作品”。

  〔3〕 “灯火倍可亲” 语出唐代韩愈《符读书城南》诗:“时秋积雨霁,新凉入郊墟。灯火稍可亲,简编可卷舒。”

  〔4〕 浑人的这篇文章,题为《伟大的作品在哪里?》。

  〔5〕 门罗主义 一八二三年十二月美国总统门罗提出的外交政策原则。它以“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为口号,宣布任何欧洲强国都不得干涉美洲事务,其实质是为了让美国资产阶级独霸整个美洲。

  〔6〕 《现代》 文学月刊,施蛰存、杜衡编辑,一九三二年五月创刊于上海。自第六卷第二期(一九三五年三月)起,改为综合文化杂志,汪馥泉编辑。一九三五年五月出至第六卷第四期停刊。“文艺独白”,该刊第四、第五卷的一个专栏。

  〔7〕 林希隽 广东潮安人,当时是上海大夏大学学生。

  〔8〕 “沉默,金也” 流行于英国等欧洲国家的谚语:“口才是白银,沉默是黄金。”

  〔9〕 “制艺” 科举考试制度所规定的文体。明、清两代一般指八股文,它以“四书”“五经”中的文句命题,每篇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后四部分是主体,各有两股相比偶的文字,共合八股。

  〔10〕 指施蛰存的《我与文言文》、黎君亮的《文学与政局有关?》和林希隽的《杂文和杂文家》。

  〔11〕 新月社 以一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核心的文学和政治团体。约一九二三年成立于北京,主要成员有胡适、陈源、徐志摩、梁实秋、罗隆基等。他们先后依附北洋军阀和国民党反动派。一九二七年在上海开设新月书店,次年三月创办《新月》月刊。这里说的“宣言”,指《新月》第二卷第六、七期合刊(一九二九年九月)刊载的《敬告读者》一文。其中说:“我们都主张‘言论出版自由’,我们都保持‘容忍’的态度(除了‘不容忍’的态度是我们所不能容忍以外),我们都喜欢稳健的合乎理性的学说。”

  〔12〕 这是鲁迅一九三○年一月在《新月社批评家的任务》(后收入《三闲集》)一文中对新月社宣言的批评。

108、题《芥子园画谱三集》赠许广平〔1〕

  此上海有正书局翻造本。其广告谓研究木刻十余年,始雕是书。〔2〕实则兼用木版,石版,波黎版〔3〕及人工著色,乃日本成法,非尽木刻也。广告夸耳!然原刻难得,翻本亦无胜于此者。因致一部,以赠广平,有诗为证:

  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4〕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

  成年冬十二月九日之夜,鲁迅记

  〔1〕 本篇据手迹编入,原题在赠许广平的《芥子园画谱三集》首册扉页,无标题、标点。

  《芥子园画谱》,又称《芥子园画传》,中国画技法图谱。清代王概兄弟应沈心友(李渔之婿)之请编绘,因刻于李渔在南京的别墅“芥子园”,故名。该书第三集为花卉草虫禽鸟谱,共四卷。

  (2〕 有正书局的《芥子园画谱三集》广告,见一九三四年一月十七日《申报》,其中说:“本局费二十年心力经营木刻,不惜工本,将三集依式刊印,彩色鲜艳活泼,与宋元真迹无异,且多超过原本之处,诚为美术之绝品。”

  〔3〕 波黎版 即玻璃版,又称珂罗版,照像平印版的一种,用厚磨砂玻璃作版材制成。

  〔4〕 以沫相濡 《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甸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甸,吹。

109、势所必至,理有固然〔1〕

  有时发表一些顾影自怜的吞吞吐吐文章的废名先生,这回在《人间世》上宣传他的文学观了:文学不是宣传。〔2〕这是我们已经听得耳膜起茧了的议论。谁用文字说“文学不是宣传”的,也就是宣传——这也是我们已经听得耳膜起茧了的议论。

  写文章自以为对于社会毫无影响,正如称“废名”而自以为真的废了名字一样。“废名”就是名。要于社会毫无影响,必须连任何文字也不立,要真的废名,必须连“废名”这笔名也不署。

  假如文字真的毫无什么力,那文人真是废物一枚,寄生虫一条了。他的文学观,就是废物或寄生虫的文学观。

  但文人又不愿意做这样的文人,于是他只好说现在已经下掉了文人的招牌。然而,招牌一下,文学观也就没有了根据,失去了靠山。

  但文人又不愿意没有靠山,于是他只好说要“弃文就武”〔3〕了。这可分明的显出了主张“为文学而文学”者后来一定要走的道路来——事实如此,前例也如此。正确的文学观是不骗人的,凡所指摘,自有他们自己来证明。

  〔1〕 本篇据手稿编入,署名直入。

  势所必至,理有固然,语出宋人托名苏洵所作《辩奸论》:“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2〕 废名 即冯文炳(1901—1967),笔名废名,湖北黄梅人,小说家。当时在北京大学任教。著有短篇小说集《竹林的故事》、《桃园》等。他在《人间世》第十三期(一九三四年十月)发表的《知堂先生》一文中说:“古今一切的艺术,无论高能的低能的,总而言之都是道德的,因此也就是宣传的,……当下我很有点闷窒,大有呼吸新鲜空气之必要。这个新鲜空气,大约就是科学的。”《人间世》,小品文半月刊,林语堂主编。一九三四年四月五日创刊于上海,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出至第四十二期停刊。该刊主要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小品文。

  〔3〕 “弃文就武” 周作人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写的《弃文就武》一文(后收入《苦茶随笔》)中说:“我自己有过一个时候想弄文学,不但喜读而且还喜谈,差不多开了一间稻香村的文学小铺,一混几年,不惑之年倏焉已至,忽然觉得不懂文学,赶快下匾歇业,预备弃文就武。”

110、编选感想〔1〕

  这是新的小说的开始时候。技术是不能和现在的好作家相比较的,但把时代记在心里,就知道那时倒很少有随随便便的作品。内容当然更和现在不同了,但奇怪的是二十年后的现在的有些作品,却仍然赶不上那时候的。

  后来,小说的地位提高了,作品也大进步,只是同时也孪生了一个兄弟,叫作“滥造”。

  〔1〕 本篇最初据手稿制版印入一九三五年二月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印行的《中国新文学大系》样本,题目为样本编辑者所加。

  《中国新文学大系》,从一九一七年新文学运动开始至一九二六年十年间的文学创作和理论的一种选集,分建设理论、文学论争、小说(一至三集)、散文(一至二集)、诗歌、戏剧、史料·索引,共十册。

  赵家璧主编,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发行,一九三五年至一九三六年间出齐。小说二集由鲁迅负责编选,共收三十三位作家的小说五十九篇,一九三五年七月出版。

111、“骗月亮”〔1〕

  杜衡〔2〕先生在二月十四的《火炬》〔3〕上教给我们,中国人的遇“月蚀放鞭炮决非出于迷信”,乃是“出于欺骗;一方面骗自己,但更主要的是骗月亮”,“借此敷衍敷衍面子,免得将来再碰到月亮的时候大家下不去”。

  这也可见民众之不可信,正如莎士比亚的《凯撒传》〔4〕所揭破了,他们不但骗自己,还要骗月亮,——但不知道是否也骗别人?

  况且还有未经杜衡先生指出的一点:是愚。他们只想到将来会碰到月亮,放鞭炮去声援,却没有想到也会碰到天狗。

  并且不知道即使现在并不声援,将来万一碰到月亮时,也可以随机说出一番道理来敷衍过去的。

  我想:如果他们知道这两点,那态度就一定可以“超然”,很难看见骗的痕迹了。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上海《太白》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二期“掂斤簸两”栏,省名何干。

  〔2〕 杜衡(1906—1964) 原名戴克崇,笔名苏汶、杜衡,浙江杭县人。三十年代以“第三种人”自居,攻击左翼文艺运动,曾编辑《新文艺》、《现代》等刊物。著有短篇小说集《还乡集》、长篇小说《叛徒》等。

  〔3〕 《火炬》 上海《大晚报》的文艺副刊,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崔万秋主编。杜衡在该刊发表的文章题为《月蚀引起的话》。

  〔4〕 莎士比亚(W.Shakespeare,1564—1616)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戏剧家、诗人。《凯撒传》是他早期所写的历史剧,描写公元前一世纪古罗马奴隶主阶级军事统帅凯撒和元老贵族之间的斗争。

  一九三四年六月,杜衡在《文艺风景》创刊号上发表《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一文,以谈莎剧为名,污蔑群众“没有理性”,“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完全被几个煽动家所控制着,所操纵着”。

112、“某”字的第四义〔1〕

  某刊物的某作家说《太白》不指出某刊物的名目来,有三义。他几乎要以为是第三义:意在顾全读者对于某刊物的信任而用“某”字的了。〔2〕但“写到这里,有一位熟悉商情的朋友来了”。他说不然,如果在文章中写明了名目,岂不就等于替你登广告?〔3〕   不过某作家自己又说不相信,因为“一个作者在写自己的文章的时候,居然肯替书店老板打算到商业竞争的利害上去,也未免太‘那个’了”。

  不过某作家自己又说不相信,因为“一个作者在写自己的文章的时候,居然肯替书店老板打算到商业竞争的利害上去,也未免太‘那个’了”。

  看这作者的厚道,就越显得他那位“熟悉商情的朋友”的思想之龌龊,但仍然不失为“朋友”,也越显得这位作者之厚道了。只是在无意中,却替这位“朋友”发表了“商情”之外,又剥了他的脸皮。《太白》上的“某”字于是有第四义:

  暴露了一个人的思想之龌龊。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三期“掂斤簸两”栏,署名直入。

  〔2〕 某刊物 指《文饭小品》月刊,一九三五年二月施蛰存等创办于上海。该刊创刊号上载有署各雕菰的《疑问号》一文,对《太白》半月刊新年号所载不齐(周木斋)和何公超的文章进行嘲讽,《太白》第一卷第十一期(一九三五年二月)发表不齐的《隔壁》和闻问的《创作的典范》加以反驳,《文饭小品》第二期便发表了署名酉生的《某刊物》一文,说:“他们两位的文章一开头都是‘某刊物创刊号’那么一句……查‘某刊物’这个‘某’字的意义,可有三解:其一是真的不知该刊物的名称,而姑以‘某’字代之。其二是事关秘密,不便宣布真名字,故以‘某’字代之。其三是报纸上所谓‘姑隐其名’的办法,作文者存心厚道,不愿说出这刊物的真名字来,丢它的脸,故以‘某’字代之。”接着又说,不齐、闻问所用的“某”字“不会是属于第一义”或“第二义”,“然则,岂第三义乎?”

  〔3〕 酉生在《某刊物》一文中说,“熟悉商情的朋友”告诉他:“《太白》半月刊每期行销八千本,你们《文饭小品》第一期只印了五千本,卖完了也只有五千本销路,他们如果在文章中写明了《文饭小品》字样,岂不就等于替你登了广告?”

113、“天生蛮性”〔1〕

  ——为“江浙人”所不懂的辜鸿铭先生赞小脚;〔2〕郑孝胥先生讲王道;〔3〕林语堂先生谈性灵。〔4〕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三期“掂斤簸两”栏,署名越山。

  “天生蛮性”,林语堂的话。一九三四年夏,他因反对“大众语”而受到批评后,在给曹聚仁和陈子展的信中说:“我系闽人,天生蛮性;人愈骂,我愈蛮”。(见一九三五年三月《芒种》半月刊创刊号曹聚仁《我与林语堂先生往还的终始》所引)他还有《人间世》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二期(一九三四年九月)发表的《有不为斋随笔·辜鸿铭》中,吹捧辜鸿铭的“蛮子骨气”,说“此种蛮子骨气,江浙人不大懂也。”

  〔2〕 辜鸿铭(1856—1928) 字汤生,福建同安人。曾留学英、法、德等国,回国后任清朝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幕僚多年。辛亥革命后任北京大学教授,一贯尊孔复古,反对革新。他曾在所著《春秋大义》(即《中国人之精神》)一书中赞扬旧中国妇女的缠足。

  〔3〕 郑孝胥(1860—1938) 字苏戡,福建闽侯人。清末曾任广东按察使、湖南布政使等职。辛亥革命后以遗老自居。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协助日本唆使溥仪赴东北;次年三月伪满洲国成立,任国务总理,鼓吹“王道政治”,充当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工具。

  〔4〕 林语堂先生谈性灵 三十年代,林语堂在他主编的《论语》、《人间世》等刊物上,鼓吹“性灵派文学”,认为“性灵就是自我”,说:“文章者,个人性灵之表现。性灵之为物,惟我知之,生我之父母不知,同床之吾妻亦不知。然文学之生命实寄托于此。”(见一九三三年四月十六日《论语》半月刊第十五期《有不为斋随笔·论文》)

114、死  所〔1〕

  日本有一则笑话,是一位公子和渔夫的问答——“你的父亲死在那里的?”公子问。

  “死在海里的。”

  “你还不怕,仍旧到海里去吗?”

  “你的父亲死在那里的?”渔夫问。

  “死在家里的。”

  “你还不怕,仍旧坐在家里吗?”

  今年,北平的马廉〔2〕教授正在教书,骤然中风,在教室里逝去了,疑古玄同〔3〕教授便从此不上课,怕步马廉教授的后尘。

  但死在教室里的教授,其实比死在家里的着实少。

  “你还不怕,仍旧坐在家里吗?”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五期“掂斤簸两”栏,署名敖者。

  〔2〕 马廉(1893—1935) 字隅卿,浙江鄞县人。曾任北京孔德学校总务长,当时在北平师范大学、北京大学任教,一九三五年二月十九日在北京大学讲课时,突患脑溢血去世。

  〔3〕 疑古玄同 即钱玄同,当时任北平师范大学国文系主任。

115、中国的科学资料〔1〕

  ——新闻记者先生所供给的毒蛇化鳖——“特志之以备生物学家之研究焉。”〔2〕乡妇产蛇——“因识之以供生理学家之参考焉。”

  冤鬼索命——“姑记之以俟灵魂学家之见教焉。”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五期“掂斤簸两”栏,署名越山。

  〔2〕 “毒蛇化鳖”一类奇闻,当时常被记者作为新闻来报道,这里的引文,是他们报道中的常用语。

116、“有不为斋”〔1〕

  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2〕   于是很有一些人便争以“有不为”名斋〔3〕,以孔子之徒自居,以“狷者”自命。

  于是很有一些人便争以“有不为”名斋〔3〕,以孔子之徒自居,以“狷者”自命。

  但敢问——

  “有所不为”的,是卑鄙龌龊的事乎,抑非卑鄙龌龊的事乎?

  “狂者”的界说没有“狷者”的含糊,所以以“进取”名斋者,至今还没有。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五期“掂斤簸两”栏,署名直入。

  〔2〕 “不得中行而与之”等语,见《论语·子路》。

  〔3〕 清代傅九渊、李翰华、光律元等,都曾用“有不为”作自己的书斋名。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四年间,林语堂在《论语》和《人间世》上以《有不为斋随笔》为总题发表过文章。

117、两种“黄帝子孙”〔1〕

  林语堂先生以为“现代中国人尊其所不当尊,弃其所不当弃,……其实物质文明吃穿居住享用还是咱们黄帝子孙内行”。〔2〕   但“咱们黄帝子孙”好像有两种:一种是“天生蛮性”的;一种是天生没有蛮性,或者已经消灭。

  但“咱们黄帝子孙”好像有两种:一种是“天生蛮性”的;一种是天生没有蛮性,或者已经消灭。

  而“物质文明”也至少有两种:一种是吃肥甘,穿轻暖,住洋房的;一种却是吃树皮,穿破布,住草棚,——吃其所不当吃,穿其所不当穿,而且住其所不当住。

  “咱们黄帝子孙”正如“蛮性”的难以都有一样,“其实物质文明吃穿居住享用”也并不全“内行”。

  哈哈,“玩笑玩笑”。〔3〕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六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七期“掂斤簸两”栏,署名直入。

  〔2〕 见林语堂在《人间世》半月刊第二十六期(一九三五年四月)发表的《谈中西文化》一文。

  〔3〕 “玩笑玩笑” 林语堂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在暨南大学的讲演《做文与做人》中说:“做文是茶余饭后的事,不必认真,……玩笑玩笑,寻寻开心”。(见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芒种》半月刊创刊号所载曹聚仁《我与林语堂先生往还的终始》一文所引)

118、聚“珍”〔1〕

  张静庐先生《我为什么刊行本丛书》〔2〕云:“本丛书之刊行,得周作人沈启无诸先生之推荐书目,介绍善本,盛情可感。……施蛰存先生之主持一切,奔走接洽;……”

  施蛰存先生《编印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缘起》〔3〕云:“余既不能为达官贵人,教授学者效牛马走〔4〕,则何如为白屋寒儒,青灯下士修儿孙福乎?”

  这里的“走”和“教授学者”,与众不同,也都是“珍本”。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九月五日《太白》半月刊第二卷第十二期“掂斤簸两”栏,署名直入。

  〔2〕 张静庐(1898—1969) 浙江慈溪人。曾在上海光华书局、现代书局任职,一九三四年五月创办上海杂志公司。他所写的《我为什么刊印本丛书》曾刊载于《读书生活》第二卷第八期(一九三五年八月)。本丛书,指《中国文学珍本丛书》,施蛰存主编,上海杂志公司出版。一九三五年九月开始印行,共出五十种。

  〔3〕 施蛰存 江苏松江(今属上海)人,作家,曾任《现代》、《文艺风景》主编。他的《编印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缘起》,也刊载于《读书生活》第二卷第八期。

  〔4〕 牛马走 汉代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见《文选》卷四十一)中自称“太史公牛马走”。唐代李善注:“走,犹仆也,言己为太史公掌牛马之仆。”

119、《远 方》按语〔1〕

  《远方》是小说集《我的朋友》三篇中之一篇。作者盖达尔(Arkadii Gaidar)〔2〕和插画者叶尔穆拉耶夫(A.Ermola-ev)〔3〕都是新出现于苏联文艺坛上的人。

  这一篇写乡村的改革中的纠葛,尤其是儿童的心情:好奇,向上,但间或不免有点怀旧。法捷耶夫〔4〕曾誉为少年读物的名篇。

  这是从原文直接译出的;插画也照原画加入。自有“儿童年”〔5〕以来,这一篇恐怕是在《表》〔6〕以后我们对于少年读者的第二种好的贡献了。

  编者 三月十一夜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六年三月十六日《译文》月刊新一卷第一期,在《远方》译文之前。

  《远方》,苏联盖达尔所作中篇小说,曹靖华译,鲁迅校阅。后于一九三八年六月中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单行本。

  〔2〕 盖达尔(A.h.YaPiaT,1904—1941) 苏联儿童文学作家,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远方》、《铁木儿及其伙伴》等。

  〔3〕 叶尔穆拉耶夫(A.STjLiaVH) 苏联画家。

  〔4〕 法捷耶夫(A.A.kaiVVH,1901—1956) 苏联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毁灭》、《青年近卫军》等。

  〔5〕 “儿童年” 一九三三年末,国民党上海市政府根据上海市儿童幸福委员会的呈请,定一九三四年为上海市“儿童年”。一九三五年三月,国民党政府根据中华慈幼协会的呈请,定一九三五年八月至一九三六年七月为全国“儿童年”。

  〔6〕 《表》 苏联作家班台莱耶夫(I.haWOVMVVH)的中篇小说,鲁迅译。描写十月革命后,苏联儿童教养院教育、改造流浪儿的故事。

  一九三五年七月由上海生活书店出版。

120、题曹白所刻像〔1〕

  曹白刻。一九三五年夏天,全国木刻展览会〔2〕在上海开会,作品先由市党部审查,“老爷”就指着这张木刻说:“这不行!”剔去了。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约写于一九三六年三月。

  曹白,原名刘平若,江苏江阴人。一九三三年春在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学习时,参加该校学生组织的木铃木刻社。同年秋被国民党当局逮捕,一九三四年底出狱。不久,他刻了《鲁迅像》和《鲁迅遇见祥林嫂》两幅木刻,送交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但《鲁迅像》被国民党上海市党部检查官禁止展出。次年三月,他将这幅木刻像寄给鲁迅,鲁迅在左侧空白处题了这段文字。

  〔2〕 全国木刻展览会 即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唐诃、金肇野等以平津木刻研究会名义主办。一九三五年元旦起在北平、济南、上海等地巡回展出。

121、“中国杰作小说”小引〔1〕

  中国的新文学,自始至今,所经历的年月不算长。初时,也像巴尔干各国一样,大抵是由创作者和翻译者来扮演文学革新运动战斗者的角色,直到今天,才稍有区别。但由此而增长了一部分所谓作者的马虎从事。从这点看来,是颇为不幸的。

  一般说,目前的作者,创作上的不自由且不说,连处境也着实困难。第一,新文学是在外国文学潮流的推动下发生的,从中国古代文学方面,几乎一点遗产也没摄取。第二,外国文学的翻译极其有限,连全集或杰作也没有,所谓可资“他山之石”〔2〕的东西实在太贫乏。

  但创作中的短篇小说是较有成绩的,尽管这些作品还称不上什么杰作,要是比起最近流行的外国人写的,以中国事情为题材的东西来,却并不显得更低劣。从真实这点来看,应该说是很优秀的。在外国读者看来,也许会感到似有不真实之处,但实际大抵是真实的。现在我不揣浅陋,选出最近一些作者的短篇小说介绍给日本。——如果不是徒劳无益的话,那真是莫大的幸运了。

  鲁迅一九三六年四月三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六年六月一日日本《改造》月刊,原为日文,无标题。

  一九三六年青,鲁迅应日本改造社社长山本实彦的要求,选出中国青年作家短篇小说十篇,从同年六月起,在《改造》月刊“中国杰作小说”总题下陆续发表(只发表了六篇)。

  〔2〕 “他山之石” 语出《诗经·小雅·鹤鸣》:“它山之石,可以为错”;“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122、题《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赠季皦〔1〕

  印造此书,自去年至今年,自病前至病后,手自经营,才得成就,持赠季皦一册,以为记念耳。

  一九三六年七月二十七日旅隼上海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

  《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鲁迅编选,收德国凯绥·珂勒惠支所作版画二十一幅。前有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所写的序文及鲁迅所作序目。一九三六年五月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

  季皦,即许寿裳(1882—1948),字季黻(皦),浙江绍兴人,教育家。鲁迅留学日本弘文学院时期的同学。曾在教育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广东中山大学等处与鲁迅同事多年。抗战胜利后去台湾,任台湾省编译馆馆长、台湾大学文学系主任。一九四八年二月被刺杀于台北。著有《亡友鲁迅印象记》、《我所认识的鲁迅》等。一九三六年七月,他从嘉兴回北平,路经上海,于二十七日往访鲁迅,鲁迅题赠《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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