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雪挥毫留不住

  除夕前一日,城里还是好大的雪,母亲在墙角的一堆年货里翻找了许久,最终还是与我说:“今年竟然忘记买对联了,往前银行送的那些也寻不到,小幺,你替我去年货市场看看,买一副就成了。”

  我不太情愿的应下。外头的雪纷纷扬扬,只是明日就过年,也不能再等着雪停,于是我只好裹着棉服冒雪往年货市场去。说是市场,其实就是城南一方荒废的杂院,小商小贩们总在那处卖着瓜子炒货,间或对联灯笼,慢慢人去的多了,便在腊月里越发热闹,成了个小集市。

  我匆匆的过去,只在院门口一看,便知道坏了。原先挤着挨着的塑料棚子全都消失不见,雪窝窝里只余几家卖炒货的正在收着摊子。我也是忘了,腊月二十八的下午,除了我家明日要过春节,家家户户是都要过年团圆的。

  透过大片大片的飞雪,我在院子里又细细看了一遍,没见着一点儿红色,只能着急忙慌的问了收拾摊子的大姐:“麻烦问一句,您知道这儿还有卖对联的吗?”

  “都收摊儿啦,对联容易潮,下着雪不好做生意。”她看我一眼,手下麻利地扎好蛇皮袋子,才停了和我说:“最后一家今儿早上开着小货车都把东西拉走啦,回家过年去了。”

  “那您知道城里哪儿有卖的吗?”

  “城里有城管哦,哪敢摆摊。年根儿都是在这儿卖货的,没有就没有了,我也不晓得。”

  “行,那麻烦您了。”我心知是买不到了,只能一会儿再到街上转转碰碰运气。

  “诶!小妮儿,”棚子里拿着钳子的老汉探出头来喊一声,叫住我,指了指,“那个院角那儿有个老头儿,写对联儿呢,我早上来还瞅着了。”

  我连连道谢,沿着指着的方向去。

  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前面的一片灰白之中,果然有一个塑料棚布裹着的小棚子,棚子只有三面,正对我的这一面没什么遮挡,只放了一方小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握着笔颤颤巍巍的在写字。

  待我走近了,才看到红纸上是个墨迹未干的“福”字。

  “老先生,您这儿写对联儿吗?”

  那位先生放下笔,搓了搓手,“写,写,要几个字的?”

  “平常的就行。”

  他邀我到棚子里烤火,自个儿到一边儿的纸箱里翻翻找找,从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小心拿出一叠颇新的红纸,问我:“姑娘,你要个什么意思的,求财?求福?求学业吗?”

  “都行,寓意好的就行。”

  那位老先生笑了笑,用镇纸把纸压平,又把桌上的砚台往棚子外头递了递,“砚台里剩了点儿墨,本想着写完一个福字就收摊了,你来的巧,我这儿水刚好用罢,就想着接点雪研墨,让你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烤着火也不急。”我笑了笑,低头看着炭盆里只余拇指粗细的四截红亮的木炭。

  雪下的大,不消五分钟,砚台里头就有松松一层雪花,老先生抱着砚台到炭盆边稍微一熏,雪便微微化了。他从布兜里拿出墨条慢慢研磨,与我闲话:“姑娘,这是家里过年忘记买对联儿了吧。”

  我点头说是。

  “过年还是贴对联儿喜庆,想我几十年前,在镇上教书,最喜欢逢年过节的时候帮别人家写副对联儿,讨个好兆头。那时候人都讲究,都是自己挑好了上下联再找人题笔。现在人啊,都忙,少有闲心琢磨这些……”

  那位老先生说着,磨好了墨,握着笔杆子在墨汁上滚了滚。我站起来,凑到桌子边儿来看,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亲手写的对联儿。

  老先生站在桌前提着笔,游刃有余的写下上联,再蘸了蘸墨,下联也一气写好了。

  “您的字,写的真好。”我道不出这幅手写的对联如何的好,只知道它和别的不同。

  老先生笑得开怀:“几十年啦,已经很少听别人说我的字了,现在老了,不中用了。”

  待到对联上的墨迹干透,他又从纸箱子里翻出个大一些的袋子,小心把对联卷成纸筒,把之前写好的“福”字也一同卷进去,“姑娘,福字就送你了。”

  “不用,不用!”我知道老人家挣钱一向辛苦。

  “你夸我字好,多送个福,就当我祝你新春大吉!喜庆。且过了年,我这字也没人要的。”

  推攘不过,我只好连连说着吉祥话拜别。

  待我走的稍远些,回头去看,那个小棚子又融在风雪中不见了。

  回到家里,母亲惊喜的说:“你走了我又去翻了翻,银行送的那副对联夹在一沓子废纸里,还好找着了。你对联儿买到了吗?”

  我把袋子里的纸筒展开给她看。

  “嚯,还是手写的呢!”母亲也是多年没见过的,只是再看了看,她像是触及往事,忽的低沉起来,“这字,和你姥爷像的很……你姥爷年轻的时候,十里八乡都求他的对联呢。”

  “是吗?”姥爷早已去世,我对这些知之甚少,只是一下子又想到雪地里的那个小棚子,那位老先生,“写字的先生还多送了我们一个福字,明天也贴起来吧。”

  “行,”母亲抹了抹泪。

  “妈,等会儿吃完饭,你和我讲讲以前过年的事儿吧。”

  “行。”她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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