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地的心情

 

近来整理文件夹,无意中翻出了去年写的部分日记,不自觉地读下去,又一次体味了那个春天的一种闲适心情。

前几年,马颊河清出的淤泥沉积在登月新村前的一片空地上,积水下去后,形成了一大片平整的荒地。一开春,居民区退休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便纷纷前去开垦。有天早上,我在楼上看着心痒,便立马跑到街上买了把铁锹,加入了垦荒者的行列。其间留下了几行文字,时间是2002年。

 

四月十三日

 

今天把自己放松了一下。早上起来买菜的同时,又买了些黄豆和白菜、萝卜种子,还有一把铁锹,到楼前河边的荒地上开了一块地。翻了一会儿土,浑身冒汗,把外套脱在地上,汗还是往土里滴。累了,就坐在土堆上歇一会儿。

田野里已是很绿,地边的树上,枝间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泥土的气味也很好闻,吸口气都清爽。这也是我喜欢住在这儿的一个原因:能接近田野和泥土。每当看到田野和黄土的时候,心里总是宁静的。在我旁边开荒地的还有一位退休的老者,他说:“小伙子,如今像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多见啊!”这倒是,城里的年轻人很少有这种兴致了。我有,是因为我十八岁以前过的全是与田野和黄土厮守的生活。人最深的情感印记恐怕还是来自少年时代的生活模式。这种印记从某种程度上说,造就了一个人的性格底色和情感倾向。

我翻地时,女儿在楼上用望远镜看,远远地喊:“爸爸——”我朝她挥挥手,一种温馨的情感便从心底升起来。

撒完种子,已近中午,斜披了外套回家,地上是我扛了铁锹的影子。洗个澡,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松开了。

好长时间了,双休日一直在办公室过,为了考外语。现在考完了,这个星期就不给自己安排活了。

 

四月二十日

 

早上到地里看,有些萝卜苗也露出头来了。拨开土,看到有些正在发芽。我问一位正在开荒的老者:“我的黄豆怎么还不发芽?”他说:“可能地温不行。”昨天,我在另一块地里种了玉米、香菜、白菜,问他:“现在种晚不晚?”他说:“今天是谷雨。谷雨到小满,种啥都不晚。”我准备再开块地,种点别的。现在这里还有很多地方荒着呢,将来,这里会修成黄河路,但此时还不见动静。

 

四月二十一日

 

上午又开了一块地。

午睡起来,看着像要下雨,连忙到市场上买了种子下到地里,有芸豆、冬瓜、长豆角。看看萝卜苗,已大规模地长出了。种植,能让你为生命感到欣喜。

收工时,在离我三四米远的地方跑出一只非常漂亮的野鸟,浑身灰白相间,嘴巴细长,头上有非常漂亮的翎毛,状如孔雀,叼了一只虫子,见了我也不怕不慌,很从容地吃完了虫子。我一动,它飞起来,落到另一块里去了。这是戴胜鸟。

我留心看了一下旁边的几片地,见有些老先生收拾得真是漂亮。地表的土,用铁耙仔细地耙过,细细的,平平整整的,我想下面也一定很松软。从整理的地上,你能看出人的心情。那些退休的老先生,必是有悠然的心态,才能把地收拾得那么精致。而我的地,土块太大,我没有铁耙,只有一把小锹,铁皮太软,已经几乎用坏了。

此时,天愈加阴了,我已不必担心。芸豆、冬瓜和长豆角种子,不像香菜和白菜种子那样,刚撒上时遭了雨容易被拍到地里冒不出来,它们发的芽劲儿大,是不怕雨拍的。

回到家,把弄脏的衣服脱了洗了,冲个澡,很舒心。

 

四月二十五日

 

早上起来,又把地拓展了一片,种了向日葵。一位老者走过来说:“种这东西你还吃得成吗?”——我这块地在路边,来往人多,他怕我将来收不到手里。我说:“谁吃都行。”我种地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当然更不问谁来收获了。

另一块地里的萝卜和白菜苗全都出来了,再过几天我去把它们薅一下,就可以吃了。小时候,我们村后有条小河,河水特别清,秋后早起,我父亲过河到地里薅萝卜和白菜苗,回来时顺便在河水里洗净,到家蘸蒜泥吃,很清气的。那时记得父亲说了一句古话:“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便觉得做庄稼人也是有好处的。近日上网一搜索,知道这话是清代乾隆年间山东临朐人马益著编著的《庄农杂字》开头的一句。这本书过去多在山东民间流行。

 

四月二十六日

 

另一片地里的白菜苗今天早上出来了,先出的那片比昨天又长高了许多。

这片地里的土块太大,小苗一露出头就被压着,我看着替它们难受,便移开土块,这时,我都能感觉到它们舒展开了身子。小苗就像小孩儿一样惹人爱。翻开土块时,发现了许多小虫子,或急或缓地爬着,我也任由它们爬走。生命有丰富的形式,每一种生命都有存在的理由,也都是值得尊重的。

锄一会儿草,直起身子,看到地里有些鸟在觅食。大一些的走得慢,小一些的走起来则像小跑一样。有一只都跑到我跟前了还没发现我,我怕惊动它,便站着不动,直到它看到我飞开。不远处,一大群鸟在附近的树上热闹地叫着。有一只白肚皮的鸟,个儿不大,声音却嘹亮而圆润,很好听。

自然界的和谐是一种美。

人太为财物所累,你看鸟们,并不积累财富,饿了便临时找吃的,吃饱了便到树上唱歌,并不为明天忧愁。人的生活其实就像梭罗在瓦尔登湖畔证实的一样,只需很少的劳动就可维持的,而事实上,大多数人却在为欲望所牵累,无休无止地拼命劳作,忘却了闲暇的味道,也忽视了对生命本身的体味。

前几天我买了一双布鞋,只花了三块五毛钱,穿起来特别舒服,这几天我一直穿着它下地,上班。而此前我穿的皮鞋,却是高出此价一百多倍的。单从穿鞋上说,我的消费水准即使再降低百分之九十九,生活质量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简单的生活,一如佛教所提倡的惜福,其实对人类和自然界的可持续发展最有好处的。

 

四月二十七日

 

早上又栽了两垄葱,提了水,浇了一遍。早晨露大,迎着阳光看去,草尖上全是光闪闪的露珠,蹭得我裤子、鞋子上全是水。想起陶公的诗句:“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若把“夕”字换成“晨”字,恰合此景,也恰合我的心情!

昨天带女儿到地边,捡了好多干草,烧了一些草木灰,今天早上全扬到了地里。又到河里提水把白菜萝卜浇了一下。水倒到地里,很快渗到土里,“嘶嘶”地响,小苗该是欢快的吧。原来这地上荒草很多,涵养了水分,所以土地的墒情很好,但尽管如此,我还是盼着能有一场雨……

以上是那年春天的部分日记。

那年夏天,我的地里陆续收获了葱、芸豆、长豆角、辣椒、小白菜、黄豆、绿豆、地瓜、玉米、花生、向日葵、冬瓜,但香菜没出苗,可能是买的种子有问题。有一段时间,我女儿吃午饭时就抱怨:“怎么天天吃豆角啊,烦死了!”那时我反而开心之至。

那年秋天,一场冰雹打落了冬瓜的所有叶子,我只好提前拔园子。喊了一小哥们儿用吉普车把大大小小的冬瓜拉到单位,逮着谁给谁。我自己留下了一个最大的,吃了好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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