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概十四岁,到姨母家已经将近一个学期了。姨母托了很多关系和人脉,将我送到了家附近的一所重点中学。大概是我没有上过小学的关系,在这样的竞争激烈的学习环境中追赶他们的步伐有些吃力。每天回家后不是家教的补习,就是姨母帮忙认字。那会儿我险些放弃自己,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可我即使有再大的压力,却也不敢跟姨母提。我对姨母的恩情很深,所以不愿辜负她对我的期望。
就是那年暑期过后刚开学不久,下午最后一堂课我听得一知半解。突然学校教务处主任打开门中断了老师的讲学,然后跟老师附耳低言了会儿。
“周晓桀同学,你家里人来看你了。”
当时我听到老师这么说的时候,还觉得很纳闷。心想姨母这时候来学校做什么,难道是学习成绩不好老师叫来的。可是暑假前的家长会姨母带着我跟老师谈了很久,在那之后还没有过任何考试或是测验。我跟教务处主任一同走向办公室的方向,穿梭在教室的走廊上能听到各个班级的老师讲课和朗读声。当教务主任打开办公室的门后,我瞠目结舌的愣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西裤的中年男人,梳了个油光锃亮的背头。正在拎着几盒子礼品,阿谀献媚地放在各个老师的办公桌上。我的数学老师戴着金丝眼镜,是个斯斯文文的老头。见教导处主任送我过来后,朝我点头示意。
“周晓桀,你的舅舅来看你了。”
“舅舅?”
我还在半信半疑的时候,张铁军侧头发现了我便连忙跨步朝我奔来。张铁军搂住我的时候摸着我的头,激动得喜极而泣。
“晓桀,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傻孩子,你当然不认识我。我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丁点大,怎么会有印像。”
张铁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与教导主任和老师们又侃谈了会儿,为了让我们两个说话方便,教务主任特地让我们二人去教学楼旁边的小花园坐坐,那时候学校里的桂花都开了,花园里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张铁军跟我坐在花园的石板凳上,身后还有一座学校的伟人石雕。
“晓桀,这些年苦了你了。”
“你真的是我舅舅?”
“当然啦,我是你妈的亲弟弟。不信我们可以去医院验血,我们流着相同的血。“
“那我妈呢?为什么我会在孤儿院?”
“舅舅真的很后悔,当初应该早点把你从孤儿院里面领出来的。要不是你那狠心的老爸,我也不至于找到孤儿院的时候你已经被领走了。”
“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通过孤儿院找到你之前的寄养家庭,就那个杀猪的。然后他说你被拐走了,我就报了案。这边警局的人通知我说曾经救援过你,才打听到你在这里上学。”
“那我妈呢?我爸呢?”
”可怜我的姐姐,也就是你妈她生完你就去世了,你爸一个人养不活你,所以才把你送到孤儿院去。也不能完全怪他,那个年代自己能吃上饭都不错了别说带个孩子。如今也找不到人了,不知还在不在世。”
“我爸妈叫什么?”
“你妈叫张若华,你爸叫曹枉生。”
虽然知道父母姓名的确有种归属感,可这两个名字对我来说太陌生了。甚至无法通过名字,去想起他们的样貌。
“不过他们叫什么都不打紧,你要记住你舅舅我叫张铁军。”
“舅舅见过我姨母了吗?”
“我还没见,不过你都已经被人家领养了。又能有这么好的学习环境,生活看上去应该也过得不错。我就不好去打扰人家,免得别人对你有意见。”
“姨母不会的,她很好。是我学习不好,辜负了她。”
“怎么,晓桀你学习有压力吗?”
“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我比他们都笨。“
“别说傻话,你都没上过学。听你的老师们说,你就是基础差点。如果小学六年没丢,你一定是班里出类拔萃的。更何况你有我们家遗传基因,怎么会笨呢。你妈妈虽然没读过书,可是她可是村子里最聪明的女人了,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
“真的吗?”
”晓桀将来一定能成大人物,赚大钱,到时候也在学校里给你建一座雕像,现在笑你笨的人迟早会被你吓一跳的。”
“嗯,等我长大了赚大钱,然后就给舅舅,孝敬舅舅。”
从那之后我便有了自信,再加上之前一学期的补习已经将小学那点东西融会贯通。之后的几个学期里,成绩一直突飞猛进。很快就成为班里的学霸,也得到了姨母和老师们的认可,之后舅舅常常偷偷来学校接我,给我送零食和玩具。
这些回忆在去往警局的路上不断回放在我的脑中。除非他亲口承认,即使我也怀疑,我也不愿意相信张铁军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枉生就坐在我旁边,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愿意见到张铁军。也许他们之前有什么过节,或者是些糟糕的回忆。到警局的速度比我预计的快很多,王警督领着二人虎视眈眈地就朝审讯室走去。警局里的灯管都是白色的,整个大厅和走廊都被照得煞白。
审讯室的门打开后见到一排铁柱栅栏,栅栏后面有一张旧椅子。坐在椅子上张铁军蓬头垢面,双手还带着手铐。此刻张铁军还浑然不知自己为何被捕,只是一个劲地喊着冤枉。见到我走进去的那一刻,张铁军还装腔作势地不断地阿鼻叫唤。
“晓桀,快救救舅舅。这些人搞错了吧,我犯了什么罪把我扣在这里。”
当张铁军见到枉生走进屋之后,就有些词钝意虚不再嚷嚷。王警督将审讯室门关上,然后走到我与枉生中间朝张铁军叱喝道。
“张铁军,你还记得我吗?”
“警官,我没有再偷了。你不信你问问我外甥,他可以为我作证。”
”你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被抓进来是吧?好,那我告诉你,你涉嫌传播病毒谋害他人,危害公共安全。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冤枉啊,我没有。“
“还说没有,出版社的编辑都已经说了,是你在送去的礼盒包装纸中加了沾有病毒病菌的纸巾,人证物证都有。如果你认罪还能从宽处理,要不然你就准备在牢里待个五年十年的吧。”
被王警督这样吓唬,当着晓桀和枉生的面张铁军立马就招了。
“是我放在礼盒里的,我只是想教训一下晓桀。我没想谋害谁,再说晓桀不好好的在这儿嘛。”
“晓桀没事是因为他根本没用那套茶具,现在晓桀的姨母还在医院隔离室生死未卜。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铁定就是谋杀!”
“我哪知道晓桀会把礼盒送给姨母,我跟她索未谋面的,我谋杀她干嘛呀。”
”事实就是这样,你无从狡辩。好你个张铁军,居然屡教不改。周晓桀是你的亲外甥啊,你怎么能去害他。现在报应到自己头上了吧。”
我见张铁军看上去很憔悴,又衣衫不整的被人训斥着实可怜。枉生在一旁一声不吭,我便上前语重心长地问道。
“舅舅,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你叫我舅舅,上次为了几万块钱就设计陷害我。弄得我无家可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为什么这样做?我就是为了教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怎么待你的吗?你爸抛弃你,你妈也不要你。就我这个舅舅千里迢迢地跑到城里探望你,给你买这个买那个。如今长大了,功成名就就把舅舅往死胡同里逼。我过不下去,我能让你好过吗!对,就是我做的。可惜老天无眼,那么好的东西没想到你居然转手就送人了。我遭报应,你们才应该遭报应。”
“你对我的好我记得,我没想过要逼你走绝路,我只是想让你走上正途,不要一错再错。”
“不愧是写书的,漂亮话一串串地来。我呸!你们现在父子同心来报仇是吧。好啊,我不得好死,你们也迟早会遭报应的。曹枉生!你凭什么还敢来找晓桀。他不孝敬我,你以为你能享清福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晓桀孝敬我,张铁军你别执迷不悟了。”
“我执迷不悟,是你们这些人蠢钝如猪!这小子跟他妈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种。”
“闭嘴!”
枉生听到张铁军提起母亲的事有些激动,冲到铁栅栏前想要阻止张铁军继续说下去。可是有栅栏拦着,枉生捂不住他的嘴。
“你不让我说,我就偏要说。晓桀你知道吗?你妈其实根本就没死!“
“张铁军你给我闭嘴!”
“天理循环,都是报应,你妈她生了你之后,就改嫁到了这座城市。没想到你这小子阴错阳差的也来了这,你说这不是天意吗?”
“你也知道这事?”
枉生非常激动地想要推开栅栏阻止张铁军继续说下去,直到我这样问了句才哑口无言地杵在那。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妈还活着?”
“是的,她还活着。”
“你不是说她去世了?你也骗我?”
“我真的不是存心瞒着你的……”
我从未有过如此大失所望的感觉,还未等枉生有机会开始解释就立刻中断了他的话。
“别人怎样我都无所谓,我以为你对我是真的。从头到尾我就是个傻子,你们合伙骗得我团团转。”
这一刻我再也不能承受了,拔腿就要逃离这个弥漫着谎言和丑陋的空间,我的至亲都在骗我。而我的养母还在医院生死未卜。一切真相都太过丑陋不堪,我唯有选择逃避不愿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