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教者们经由死而通往天堂,无神论者经由死而永远消亡。
所以不论如何,死都是那个答案。
《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这两部作品都包含了一位出轨的主人公(且她们最终都自杀了),二者也都是西方文学史上的伟大著作,但就个人而言,我更偏好前者——因为它旨在从根本上探索人的生命。写作手法什么的我无力评价,从内容上来说,一部全方位多角度探索人生根本意义的小说与一部以“沉溺幻想的女主的悲剧”为主题的小说,总归是更深刻些。(论对社会现实的描写《安娜卡列尼娜》应该也不至于落到更下吧。)
忘掉什么卡列宁的虚伪、沃伦斯基的冷漠、阶级社会对妇女的压迫这些框架式的解读吧,如此观点要么只是读了这部作品的梗概,要么根本无法窥探到托尔斯泰的思索与关怀。
这部作品的主角有两人,一位是安娜,另一位是列文,安娜追求心灵上的爱情,列文则苦苦思索现实社会的应然方向。安娜在河的一侧,列文在河的另一侧,他们二人的经历各异,并且在这部巨著中仅有一个小章节的当面联系,但他们的经历却不约而同从河的两岸架起了一座桥梁。在他们心灰意冷之时,他们都曾在心中呐喊:“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将通往何方?”
安娜自杀了,列文也曾想过自杀,但幸运的是,经由对上帝的信仰,列文得到了解脱。尽管找到了方向(就像扉页那句“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显示的一样),但托尔斯泰没有将答案停留在单纯的信仰本身。经过苦苦思索,列文认识到了理性的局限并投向了对上帝的信仰——但他还是没法做到宗教教义上的心灵平和。毕竟我们并非释迦摩尼,即便顿悟后也无法做到知行合一。真诚信仰上帝后,列文依然会对他人发脾气、依然有同他人争辩的欲望、依然同妻子之间存在着某种心灵上的鸿沟……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祷告,但尽管如此,他依旧会祷告。就像结尾说的那样,“ 现在我的生活,我的整个生活,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每分钟不但不会像以前那样空虚,而且我有权使生活具有明确的善的含义!”
几年前我像sheldon一样,觉得这些东西是胡说八道,但了解得越多,我越倾向在内心为“神秘主义”留有一种可能——这既来自于人类理性的局限,又来自于科学本身并非价值无涉。所以现在的我并不认为将“上帝”作为答案是毫无价值的自我欺骗与逃避。
我曾经有过一本小说的简单构想,它的名字叫《魔鬼与幻想书》,这部作品的主题与《安娜卡列尼娜》大体相同。
你追求世俗上的功名吗?看看卡列宁。
你追求最热烈的爱情吗?看看安娜。
你追求浮士德赖以解脱的让社会变得更美好吗?看看列文。
卡列宁错了吗?在那个时代政治联姻是错的吗?不爱妻子是错的吗?就算后者是错的,存在改正的可能吗?或者说,能强迫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吗?就算一开始是爱的,爱情消逝了是错的吗?如果是错的,存在改正的可能吗?爱情是可以强迫维持的吗?
以道德规范来看,出轨的安娜当然错了。但因为丈夫不爱自己就要将自己对爱情的渴望绝对式的、不容置疑式的死死压抑吗?大家毕竟还是活在现实中的,对道德的反复强调并不能解决问题。
沃伦斯基爱着安娜,但他同时不想被这份爱束缚太死,就像安娜对爱情的渴望一样,沃伦斯基也有一种想要自由和功名的本性。
如果卡列宁只是虚伪,沃伦斯基只是冷漠,那这部作品还有现在这般的价值吗?
……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然而并没有什么“从此王子公主快乐生活在一起”的幸福家庭,它潜伏着矛盾(每个家庭)、充满着妥协(列文一家),孕育着背叛(卡列宁一家)。
卡列宁虚伪,但在很多地方都称得上仁至义尽;沃伦斯基并非冷漠,他只是没法像安娜一样将全身心都投入到爱情上;安娜的悲剧也不是因为什么女性受到压迫,因为安娜背后折射出的理念——人生的道路和目标对所有人类是一视同仁的、是近乎无解的。伟大作品的普适意义在这些解释中被消解了。
我不清楚托尔斯泰为什么要以安娜的名字作为书名,毕竟直观来说,安娜只是主角之一,整篇故事也由安娜线和列文线两条主线构成。除了那种作者极其主观化的原因之外,我猜测安娜代表了一种热情吧,那种对终极答案追求的热情。
最后,这部作品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