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卫三上唯一的地球人坐在房间里，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爷爷地球要升起来了”
“爷爷、爷爷大家都在等你给我们讲故事喃”
地球人走出门，坐在了一群少年旁，满脸笑容的给他们讲起了地球的往事。
那是一个遥远的上午，晨光熹微，爸爸开车带着我和妈妈由蓉都高速向龙门山脉方向驶去，离蓉城不远处有一个叫聚源的小镇。
小镇不大，满载我童年的记忆。小院花圃的天光，薄荷泥土的味道，都在那天结束了。
爸爸边开车边向妈妈说：“好不容易疫情结束了，不再忙忙碌碌的加班，还有小院可以种花种菜陪孩子，结果房没了。”
妈妈却笑着说:“别矫情了，还好是国家的大项目，直接赔了栋小别墅，就知足吧。”
汽车到了熟悉的街区，施工队早已入场，却没见开工。周围没有警戒线，我们挤过人群想去看看曾经的院子。当爸爸抱着我挤到最前方时，初生阳光刚好铺下，照在一位古稀老人身上，他矗立在一群黄衣和许多黄色大机器前，几位黑衣不远不近的挨着老人。
“疫情刚结束你们就搞大动作，离子加速器耗资巨大，也出不了成果。马上停工，我就在这里站着，等你们走。“老人逐字逐句的说，这声音不大，却洞穿四周的空气，至今我也记得那厚重的声音。
而老人前面站着一个白帽子和一个红帽子，他们安静的听着老人训话，也不敢多语。
“他、他是杨振……”
“爸爸，他是坏人吗？”
“不是的。”
“他是好人吗？”
“他，他是很伟大的人”
说话间几辆闪着警灯的黑色汽车驶到，下来了许多穿军服的人，他们开始疏散群众，爸爸抱着我离开，走向了车旁的妈妈。
我靠在爸爸肩上再次回望这位伟大的老人，巨大的挖掘机下的老人和阳光构成了一幅静止的油画。
“爷爷你后来还见过杨爷爷嘛，我听说他很厉害还建立了规范场”
“没有了，再也没有见过，但是把杨老爷子气得火冒三丈的罪魁祸首我却很熟悉的”
“哇偶。”孩子们更有兴趣了，把爷爷紧紧围住，头顶巨大的木星之眼也缓缓移开，漏出了漆黑的太空。
那是一个遥远的下午，夕照丽天，我终于遇到了他。
博士面试我抽签排到了末尾。
阳光穿过阶梯教室的大窗户，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比我想象的要消瘦一些，此时面试官们已疲惫不堪，唯独座位最中间的他，眼神如炬——柳荣良院士，高能物理、圈引力集大成者，但更让柳院士光鲜伟岸的是他全权负责的国家项目，那个着落于蜀都平原上当今世界最高能量的环形加速器。
“柳老师您好，我想成为您的学生，但不得不说，我带了一个坏结果。”我自信的说到，并打开了早已准备好的PPT。本硕6年如白驹过隙，箭矢一旦有了目标，就飞到很快，目标如刀割般锐利，周遭的一切喧哗如牛奶般化开了模糊了。当然，你们的奶奶文文是个例外，她的出现如皑皑白雪中的一抹红，耀眼了整个青春时光。
除了应付基本社交，剩下的就是学习与计算，后来教室也去的少了，更多在图书馆，一个角落一摞书，一个放着网课的平板，偶尔对面会坐一个处于量子叠加态的文文：不去看她前，无法判断她是半晌未搭理而生气的女朋友，还是如痴如醉被爱情朦胧的的小学妹。
总之，我像一个闯关的少年，终于来到了大BOSS面前，拿出了各种法宝道具，只是想要告诉他，我赢了，你的粒子加速器失败了，它的能量级别虽高，但是依旧不能触及规范场伦到广义相对论的理论边界，能量太低了，在这些理论怪兽前，它像一个婴儿般无力。我的童年快乐像是被它白白占用了一般。
计算过程很长，但我只用了半小时便将其呈现，毕竟这个过程我已反复推演了许多遍。演算完毕，面试官们问了些细节，我亦对答如流。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柳院士的神态，没有预想的愤怒或惊讶，他过于平静的看着我，甚至略带一丝笑意。
“确实啊，不仅仅是你，整个学界都这样想。但加速器不一定要撞出新东西新理论嘛，它的社会影响也是极大的，每一次撞击都深远的影响着我们的能源布局、制造业产业链、大数据大算力、乃至人才培养，当然这是经济和社会问题，以后我们可以详谈。让我好奇的是，我是什么时候被你盯上的。你的选题不算深刻，很多也是已有定论的研究，可明显这几十张PPT完全来自你计算，不是搬运就能凑成的。很不错少年。可，我做错什么了吗？“
“柳老师比起您加速器的务实，您的理论太玄乎了，不过我喜欢，摸起来比弦论舒服、听着比圈引力悦耳，我真心想跟着您学。至于什么时候盯上您的，嘿嘿，大概在我很小的时候吧。所以，刚刚您说以后详谈，是要收我的意思？”
“哈哈，小计机灵鬼，把我批这么惨，还想拜我……“”
“爷爷，大魔王收你了吗？”
“笨，当然收了。”
“爷爷真是个大木头，你是怎么能追到文文奶奶啊？”
少年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起来，直到一颗被全息红圈标记的微光出现在天穹。
“快看，是地球”
“真美，就是看上去太小了。吉娜给孩子们把星图放大投在这里”爷爷抬手在空中指了指，随即一个淡淡的蓝色小点浮现出来，随之出现的还有一段浮空波形说道：“地球离我们有8亿万公里，你现在看到的影像来自于45分钟前，如果地球被陨石撞击，我们也要再过45分钟才能知晓，啊，光锥之外即是命运。“
“吉娜说话真像爷爷，太中……怎么说来着，太中2了。”
“哈哈，没有办法，吉娜跟着我的时间很长。”
那是一个遥远的深夜，仲夏披星，小萌也就是你们的妈妈已经睡着了。
文文奶奶把迷迭香和糖制的柠檬片放入了玻璃杯中，加了2块冰，最后满上了苏打水，气泡四溢，这时门开了。
咕噜咕噜，我一口气把苏打喝了个大半。“老婆，贵州跑一趟人都累麻了。”
“是啊，我的大物理学家终于还是完成儿时梦想成了快递员。”
“柳大爷太会折腾人了，一车硬盘非让我来回送，中途还要养他的……哦对了”一边说我一遍掏出了一个手机大小的黑色方块，丢在了充电线圈上。”嘿，吉娜，充电完成后更新数据”，方块随即用电子女音进行了回复。
“这黑黑一块就是吉娜？柳老师让你养什么啊？”文文又给玻璃杯中加了苏打。
“这只是吉娜的终端，就是养吉娜啊。加速器撞出的的数据越来越多，以前一个月跑一次算力枢纽，现在每周都跑，柳大爷想让吉娜来分析，可得先让吉娜深度学习很久，又一堆事，要说柳大爷徒弟那么多，非抓着我做苦力。”
“我觉得柳老师挺器重你，你非对老师有意见，还各种质疑。”
“不叫质疑，我只是不懂老爷子啊。他身上总有很多违和之处，比如用吉娜来处理实验数据，我也很支持。我知道你离开物理很久了，但你也知道最基本的概念吧，咱们做物理的其实就像一个侦探，把实验数据铺开仔细看，然后就硬凑，无论凑出来的结果多不可思议。就说1/2的自旋，听着玄乎，无非就是2S+1=2的事，实验看到银蒸汽有两道轨迹，两道，就两道。可现在不行了，高能粒子束对撞一天的数据一个人看一辈子都看不完。让吉娜完成深度学习后就可以像物理学家一样寻找数据中的线索。挺好的对吧，可你猜咋个，老爷子非要用吉娜一半的资源来学习驾驶卡车，还让我搞飞行模拟器，咋个还让吉娜要上天嗦……“
“好了，快休息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文文打着哈欠推着我走向卧室，亏她还是物理专业毕业的，每次我聊这些她就犯迷糊，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改变了很多：”我想差异只是因为你们两的目光焦点不一样，也许别人在你很后面喃。”
“也就说是奶奶第一个发现了那个邪恶计划？”
“那可不是什么邪恶计划，柳老师也不是什么大魔王。奶奶怎么教你们的，教科书要看一半、留一半。”
那是一个遥远的黄昏，彤云密布，我坐在警车里。此时整个西部地区已大规模停电，蓉都高架已被封闭。只有我们车队一行在上面飞奔，像极了加速器中的离子束。
“小老弟，这次分局跑外勤的我可都给你带上了，要是抓错人，我真不知如何给上级交代，他可是院士啊，万一有个闪失。”
“我知道陈局长，出了问题我可以担，虽然肯定也会连累陈大哥你。可你要相信我，万一真是我想的情况，那才是整个人类都担不起的存在。”
“可你想法也太夸张了，他真能把地球炸出个窟窿？”
“他带我如子，我视其为父，我宁愿我想错了。柳老师这些年瞒着所有人做了些事情，我很担心，很害怕，所以一直在调查。但碎片的信息总是没法连在一起，直到大停电我才恍然大悟。要知道国家电网整个西部的调控权前脚刚移交给中心……”
滴滴，一通电话打断了二人。陈局长接了电话，短暂交谈后他挂了电话，然后盯着我说道：“老弟，停电原因找到了，和你猜的一样。而且上级刚收到了柳院士的消息，他说想见你。”边说陈局长边开启了车队频道：“各位注意，全速前进、目标聚源高能中心。”
当我们来到中心大楼下，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许多白大褂、大蓝衣、白衬衫拥挤在楼外、随着一群警服的到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们。
陈局长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子用地震警报把所有人都弄出来后，加速器就一直满负荷运行着，现在地下就他一个人。你要能下去，好好拖着就可以，不要刺激他。军区的人很快就到了。”
“师哥，老师拜托你了”白馥是老师学生里最小的，看她两眼发红明显刚哭过。
中心有好几层门禁，需要指纹或密码才能开启，不过现在已失效。我试着把手指放上去，门居然开了。大家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没有跟随进来。
电梯正向地下深处运行，突然面前弹出了一个全息界面，密密麻麻写满方程。
仔细一看居然是我当年博士面试时的选题，但下方有了新的解析，使用的方法分明就是我们的研究——多维引力理论，但明显老师比我走的远。
走出电梯我看到了环形加速器操作终端前方的吉娜和柳老师，前者是全息投影，后者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连体服，他们之间还有一大大的手提箱。
“孩子你来了。”
“老师你真的把理论完善了。”
“不，我只能列出方程，解不了，缺数据啊，里面的数据。”
“绕过能量壁垒，从高维创造致密质点，果真是这么回事。”
“我喜欢你的聪明，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我们的研究，别浪费人类的第一颗黑洞。”
“绝对不行！黑洞若不能及时蒸发，就会像饕餮一样吞噬一切。”
“所以啊，我压根没打算在地球搞。引力-8号，我订了今晚的机票，单程票。”
我看着老师，突然我明白，也许放他离开才是最负责的做法。可我脚步不受控制的向前迈，这些年跟着老师的点点滴滴浮在眼前，我不愿他为道而死，我也许可以说服，天真，怎么可能扭回殉道者的决心。
于是我走到了柳老师的面前，我必须阻止他，哪怕用武力。
当我伸出右手时，突然被他扣住虎口，随着右手关节受制我的重心向右后偏移，紧接着被一股劲力推向墙壁，撞击力让我瘫软。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想起了当年在学校和老师晨练的一招一式——太极！
“我知道，然后大魔，哦，柳爷爷带着黑洞幼崽，开着卡车突破军区围剿，单枪匹马闯入东方空间所，驾驶引力-8号火箭直奔木星，利用引力弹弓垂直离开黄道面，最后他用环形加速器制造的反物质点燃了高维黑洞。而人类用黑洞传回的引力波数据解出了多维引力方程，带人类进入反引力航天时代，不过柳爷爷自己也永远迷失在宇宙中。”
“电影情节记得不错，可现实没那么完美，老师没走到最后，引力-8本来就不是星际级的载人飞船，其循环能力有限，还没有飞出火星轨道老师就失去了生命体征。剩下的航程都是靠吉娜完成的。”
少年们突然安静了，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该睡觉了。明天奶奶以及你们的爸爸妈妈们就返航了，可别赖床起不来哦，小心萌萌发脾气。”
“奶奶他们去探测的黑洞已经不是柳爷爷那颗了对吧？”最小的妹妹好奇地的问
“当然不是，太空港已经向木星的黄道面之外发射了许多黑洞。”
“还能找到它嘛，那可是我们的第一颗黑洞。”
“很难，很早前就监测不到其吸积盘和引力波了。它也许已经蒸发在了宇宙中。”
“真可惜，那可是柳爷爷留下的，爷爷，柳爷爷他是好人吗？”
“他对知识的渴望超越了人类社会的普世道德，所以他不是”
“他是坏人嘛？”
“科学从来都是双刃的但他的剑锋指向宇宙深渊，所以他不是。”
“他是很伟大的人。”爷爷怀中的小妹妹自言自语道，她靠在爷爷肩头，望向了漆黑的太空，这让爷爷想起了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