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天問》“登立為帝,孰道尚之?女媧有體,孰制匠之?”新考(5)

——兼考伏羲女媧的關係

  龐光華,1968年生,男,重慶人,漢族。北京外國語大學碩士,北京大學博士,香港科技大學博士後,現為廣東五邑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文化史、訓詁學、音韻學、文字學、古文獻學。參考文獻隨文出注,文末不詳列。本文承蒙畏友蕭旭先生和匿名審稿專家細心審閱,提出了寶貴修改意見,特此致謝。详文见《<楚辞·天问>“登立为帝,孰导尚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新考》,见《东亚文献研究》,韩国忠州大学出版社,2015年。

 

  摘要:《楚辭·天問》“登立為帝”的人是女媧或是顓頊,不是伏羲或女登(或握登)。“帝”不是天帝。在西漢以前的伏羲和女媧是毫無關係的神靈,不是夫婦關係。在古文獻中,伏羲女媧直到中唐才被稱作夫婦。伏羲的神話和女媧的神話在先秦是不同系統的神話故事。在東漢雖然有不少伏羲女媧交尾圖,這也只是表明伏羲女媧是陽神和陰神的代表,而不能說明二者是夫婦關係。伏羲女媧交尾圖產生的思想根底主要是當時盛行的陰陽論。女媧以黃土造人的神話是東漢後期才從民間興起的,時代較晚,不是上古神話的原始面貌。在越南的遊蜆會祭禮和風俗是中國上古祠高禖的遺跡。《天問》“女媧有體”可能是指女媧有一個巨大腹部和陰部以化生人類。到了東漢時代,女媧的普通的形象是人首蛇身。女媧這樣的造型可能與東漢時代《山海經》和《山海經圖》廣為流行有關。在東漢人的觀念中,人獸合體往往是聖人的形象,而不是妖怪,這與六朝以後人們的觀念大不相同。 

    關鍵詞:帝  女媧  伏羲  顓頊 

  《楚辭·天問》:“登立為帝,孰道尚之?女媧有體,孰制匠之?”兩句的意思千年來聚訟紛紜,莫衷一是。我們在此對《天問》中的這些疑難文句做詳盡的研究,并考證伏羲女媧的關系問題。


  自從戰國時代的《世本》出來後,伏羲成了太皞,古書中又寫作太昊、 太皓。然而細考古文獻中凡是出現太皞的地方,都沒有出現女媧,倒是往往同時出現句芒與太皞相配。

  如《呂氏春秋·孟春紀》:“孟春之月,……其帝太暤。其神句芒。”《禮記·月令》:“孟春之月,……其帝大皞,其神句芒。”《淮南子·時則》:“東方之極,過朝鮮,貫大人之國,自竭石山東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土樹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尚書大傳·鴻範五行傳》:“東方之極,自碣石東至日出榑木之野,帝太皡神勾芒司之。”

  《白虎通德論·禮樂》:“東方,其色青、其音角。角者,氣動躍也。其帝太皡,皥者,大起萬物擾也。其神勾芒。”

  另從《楚辭》內證來看也是如此。考《楚辭·遠遊》:“撰轡而正策兮,吾將過乎句芒。太皓以右轉兮,前飛廉以啟路。陽杲杲其未光兮,淩天地以徑度。風伯為余先驅兮,氛埃辟而清涼。”

  這也明顯是將太皓與句芒相關聯,還涉及到飛廉和風伯,確實與女媧無關。從此內證材料推測,屈原絕不認為太皞伏羲與女媧是夫婦。

  提到“太皞”最早的文獻是《左傳·昭公十七年》:“大皡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這裏既不提太皞是伏羲,也不與女媧或句芒相聯繫。《逸周書·太子晉解》:“自太皞以下至於堯舜禹,未有一姓而再有天下者。”這也是只有太皞,沒有女媧和句芒。

  《山海經·海內經》:“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百仞無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大皞爰過,黃帝所為。”《海內經》:“西南有巴國。大皞生咸鳥,咸鳥生乘厘,乘厘生後照,後照是始為巴人。”《山海經》中的大皞與女媧完全無關。

  待续

参考文献

  1. 畏友蕭旭告訴我:“土”當作“邱”,據王引之說校,見《讀書雜志》引。

  2.  要注意的是以上這些文獻只出現太皞,並沒有說太皞就是伏羲。明確將太皞與伏羲合一的文獻是戰國時代的《世本》(《世本八種》中秦嘉謨輯補本沒有伏羲和太昊,王謨輯本有。中華書局,2008年),東漢的《禮記·月令》鄭玄注、《呂氏春秋》高誘注、《淮南子》高誘注和許慎注、《楚辭·九歌·惜誦》王逸注、西晉皇甫謐《帝王世紀》、西晉《左傳·昭公十七年》杜注、唐朝司馬貞《史記·補三皇本紀》有“太皞伏羲氏”之類的提法都是從《世本》來的。不過,“太皞是伏羲”的觀念在戰國和西漢似乎影響並不大,到了東漢才發生較大影響,被東漢的一些著名學者如鄭玄、許慎、高誘、王逸等所引用。因此,《世本》之前沒有將“太昊”與“伏羲”相牽連的事。而《世本》中因為有“今王遷”的記載(見《世本八種》中秦嘉謨輯補本第48頁),“遷”是戰國晚期趙國末代國君之名。因此學者們推斷《世本》產生於戰國末期的趙國人之手,時代要晚於《竹書紀年》。《世本》之所以在東漢學者中廣泛流傳是因為西漢末期的大學者劉向校釋群書時整理過《世本》,而且《世本》之名都很可能是劉向所定。因此,東漢以降學者所稱引的《世本》都是依據劉向整理的《世本》。清朝學者崔東壁《補上古考信錄》(顧頡剛編《崔東壁遺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稱:“自司馬遷以前,未有言炎帝、太皞之為庖羲、神農者,而自劉歆以後始有之”。詳細考證了伏羲和太皞不能是一人。但崔東壁說司馬遷以前沒有太皞為伏羲之說,則不免疏漏。“太皞為伏羲”乃出自戰國末期的趙國人編撰的《世本》,因此屬於戰國時代北方系統的文化觀念,而且在先秦和西漢都沒有進入楚文化圈。劉歆之後《世本》廣泛流行是因為《世本》經過劉歆之父劉向的整理校勘,作為劉向的新書之一流傳。屈原、宋玉、唐勒、景差的作品皆出於《世本》之前,且有楚文化與趙文化之別,因此不可能有伏羲為太皞的觀念。裘錫圭先生《“東皇太一”與“大A伏羲”》稱:“為了解釋伏羲為何能稱‘東皇’,完全沒有必要牽涉太皞、少皞的必要”。這個見解是很通達的。

  3.  只是在西晉的杜預注中才說:“大皡伏羲氏,風姓之祖也,有龍瑞,故以龍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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