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斥二里头夏都说的所谓文献依据
一,伊洛有夏之居,有夏是周人自称
二,吴起说夏桀之居并无根据
三,关于禹都阳城
四,夏启有钧台之享,钧台在山东而非河南
五,夏都斟寻在潍坊而非豫西
六,融降于崇山,崇山在山东而非河南嵩山
摘自王宁《夏居河南说之文献考辨》
一,伊洛有夏之居,有夏是周人自称
《逸周书·度邑解》:“武王曰:‘……自洛汭延于伊汭,据阳无固,其有夏之居。”
要把其中武王说的“有夏”理解为殷商以前的有夏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武王说的这个“有夏”实是指周人,也就是周人的自称。
杨宽云:“‘其有夏之居’,旧注以为是说原是夏代的国都,这是错误的,屈万里说:‘周人自谓其国曰夏,《尚书》……区夏、有夏皆谓周也。此有夏亦当指周言。其,将然之词,言此地将为周之居处(意为京都)也。’这个解释是正确的。周人自称‘我有夏’(见《尚书》的《君奭》、《立政》),‘有夏之居’既是‘周居’,所以《史记·周本纪》下文接着就说‘营周居于洛邑而去’。”
杨先生的解释无疑是正确的。周人自称为“有夏”,是因为周原是夏王朝方国部落联盟的成员方国,而且是轴心集团姬姓氏族的成员,周人的姬姓实际上就是姒姓,姬与姒只是同一姓的不同写法而已,就像春秋时期齐国的陈氏又写作田氏一样。因此,自夏朝以降,周人一直以夏人的嫡系正宗自居,自称为“夏”、“区夏”或“有夏”;夺取天下后,把姬姓和与姬姓有亲缘关系的国族称为“诸夏”,其他姓氏的国族便是“蛮夷”。因此,周人文献中的“夏”或“有夏”,只有极少数是指殷商以前的夏,大部分是周人的自称。
二,吴起说夏桀之居并无根据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起对曰:‘……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
吴起说的这个地区,显然指的就是成周洛邑。吴起的这个说法的根据何在?很明显,他这是看了《度邑》中武王的话,把其中的“有夏”错误的理解成了殷商前的“有夏”了——吴起是最早把《度邑》中的“有夏”理解错了的人。
郭沫若认为吴起既是儒,又是兵法家,同时还是一位史家。《度邑》是《逸周书》中的一篇,杨宽认为它是战国时代兵家所编辑的著作。这部书在吴起的时代已经流传于世,《左传》中已引用其文句,称“《周书》曰”。而其中的《度邑》作为一篇真《周书》,也有可能被选入儒家经典的《尚书》,同时它还是一篇重要的历史文献。因此,吴起无论是从兵家的角度还是从儒家、史家的角度,都有可能看到这篇《度邑》,应非臆断。
吴起把武王所说的“有夏之居”理解成了殷商以前的夏,因而把成周洛邑的地理位置描绘了一番,安在夏桀身上。吴起的这个错误既被载入《战国策》,又被司马迁写入《史记》,因此影响很大,对后人认识夏代疆域及国都的位置起了很大的误导作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作于西汉中叶的《书序》,它在《五子之歌序》中说:“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这是作者看了《度邑》和吴起的话,相信洛邑之地原是殷商以前的有夏之居,又因为古史中有太康和桀共用一都的说法(如《竹书纪年》),所以才这样写。伪古文《五子之歌》说:“(太康)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这更是根据《左传·襄公四年》所载“羿因夏民而代夏政”及《书序》的说法编造出来的,难以据信。
三,关于禹都阳城
《竹书纪年》:“禹都阳城。”
《世本·居篇》:“禹都阳城,在大梁之南。”
《史记·夏本纪》:“禹避舜之子商均于阳城。”《集解》引刘熙曰:“今颍川阳城是也。”
《国语·周语上》韦昭注:“夏居阳城,崇高所近。”(《史记》《集解》引作“禹都阳城,伊洛所近。”)
笔者认为“禹居阳城说”既见于《竹书纪年》,应该是可信的古史记载,但它没说夏代的阳城是在什么地方。最早说阳城实在今河南的,就是作于秦末汉初的《世本》,后来的诸家之说应该都是本此。现在一般认为阳城在今天河南省登封县东南30里的告成镇。
“禹都阳翟(今河南禹县)说”最早见于《汉书》,其于《颍川·阳翟》下注云:“夏禹国。”但后来诸家之说就有分歧,或是或否,应劭曰:“夏禹都也。”而臣瓒不同意,他说:“《世本》:‘禹都阳城。’《汲郡古文》亦曰居之,不居阳翟也。”颜师古则认为:“阳翟本禹所受封耳,应、瓒之说皆非也。”又《史记·货殖列传》:“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集解》引徐广曰:“禹居阳翟也。”而张守节大约看了《竹书纪年》、《世本》和臣瓒的话,认为这种说法不妥,就在《正义》中调和说:“禹居阳城,颍川南阳,皆夏地也。”其实,这些理解均误,《货殖列传》中所说的“夏人”是指周人,并不是商以前的夏人,因为颍川南阳是周代诸夏的聚居地,故曰“夏人之居”,周人自称曰“夏”也,此与商以前的夏人毫不相干。
那么,把河南的阳城和阳翟说成是禹(夏)都的根据是什么呢?我认为有两项材料可以给我们启示:
1、《水经注》:“颍水自堣东经阳翟县故城北,夏禹始封于此为夏国,故武王之周曰:‘吾其有夏之居乎?’遂营洛邑(宁按:此乃隐括《度邑》之文)。徐广曰:‘河南阳城、阳翟,则夏地也。’”
2、《史记》:“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昜)毋固,其有夏之居。”(宁按:此亦《度邑》之文)。《集解》:“徐广曰:‘夏居河南,初在阳城,后居阳翟。’”《索隐》:“言自洛汭及伊汭,其地平易无险固,是有夏之旧居。”《正义》:“自禹至太康与唐、虞,皆不易都城。然则居阳城为禹避商均时之都也。《帝王世纪》云:‘禹封夏伯,今河南阳翟是。’”
看了这两项资料便可明白,“禹都阳城和阳翟说”的根据,仍然是《度邑》!我们看看这些古人,哪一个不是把《度邑》中的“有夏”当成了商以前的有夏?正因为如此,他们坚信禹(夏)之都必定在河南的伊、洛地区。但为什么又出现了阳城和阳翟两种说法呢?其实,问题就出在《度邑》中武王所说的“居阳无固”上。前面说过,古史中确有禹都阳城的记载,可没说明是在哪里。唯《度邑》中武王说“有夏之居”的伊、洛地区“居阳无固”,于是古人就把其中的“阳”理解成“居于阳”了,也就是把“阳”理解成了古史中的地名,而伊、洛附近恰有两个带“阳”字的地名,一个是阳城,一个是阳翟,而且都和武王所说的“有夏之居”的位置相近,于是在附会时便产生了分歧,有说在阳城的,有说在阳翟的,其实不过都是臆断,因为他们都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阳”到底是阳城还是阳翟,否则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歧异。这两种说法,至少在汉代就同时存在了,虽然那个时候没有《竹书纪年》,可《世本》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禹都阳城”,而《汉书·地理志》里还是要写阳翟是“夏禹国”,因为当时就有这种说法。汉代人都无法抉择,当然后来的人要辨别就更不容易了。徐广、张守节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于是就从中打马虎眼,调和二说,何尝有真凭实据?!
《世本》认为是在阳城,这大概是比较早的一种说法,因为《竹书纪年》里也这么说,特别是《竹书纪年》再现于世之后,这种说法成了影响较大的一种。由于阳城在大梁(今开封市西北)之西南方,故《世本》说它“在大梁之南”了;《度邑》中又有“无远天室”的话,天室即崇高山(今河南嵩山),所以韦昭就说“崇高所近”了;武王又说“宛瞻于伊、洛”,吴起也说过“伊、洛出其南”,所以韦昭又说“伊、洛所近”了。以上的这些说法,后来附会的痕迹十分明显,实在是经不住推敲的。
其实,《度邑》中的“有夏”即非商以前的有夏,其中“居阳无固”的“阳”也不是指阳城。“阳”当从《说文》训“高明也”,指高燥朗亮之地。盖古人择居地,高燥明朗之地为善地,卑湿阴暗之地为恶地,武王认为伊洛地区高燥明朗而且地势险固,是个好地方,因此才说“其有夏之居”,即我周人之居,并在此营建了成周洛邑,此与禹都阳城之事并无关系。因此,河南的阳城和阳翟为禹都或夏人之居的说法,根本就没有可靠的文献依据,那些所谓的文献都不是真正的古史记载,而是后人在对《度邑》误解的基础上逐步附会演绎出来的。
近年来,据一些学者研究,禹所居的阳城实际上就是春秋时还存在的阳国的故城,在今山东省青州东南,后来齐逼迁之于今沂水县西南,其地一直有阳都城,并非在河南也。(刘宗迪最新论文《“禹都阳城”传说考》考证阳城在鲁西。)
四,夏启有钧台之享,钧台在山东而非河南
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关于“夏后启有钧台之享”的说法。
《左传》:“夏启有钧台之享”,杜预注:“河南阳翟县南有钧台陂,盖启享诸侯于此。”
《水经注》:“(嵎水)东经三封山东,东南历大陵西连山,亦曰启筮亭。启享神于大陵之上,即钧台也。
“夏启有钧台之享”的说法确系古传,是可信的,关键是钧台的位置,杜预、郦道元认为钧台在今河南的禹县(即古之阳翟)。可是《归藏》却有不同的说法:
1、昔者夏后启享神于晋之虚,作为璿台,于水之阳。——《文选》注
2、夏后启筮享神于晋之灵台,作璿台。——《太平御览》
3、昔者夏后启筮享神于大陵而上钧台,枚占皋陶曰:“不吉。”——《太平御览》
这是记载了夏后启两次享神的地点,一在晋之虚,在那里作了一个璿台;一在大陵,钧台就在大陵之上。
晋之虚一般认为在今山西省翼城西,传言为尧之封国唐的故墟,故成王封弟叔虞于晋而号唐叔虞。《左传》:“迁实沈于大夏,主参,……故参为晋星。”杨向奎由此认为“晋地即大夏,亦即夏虚也。”王国维、杨向奎、程德祺认为夏民族本起源于东方,所谓“东方”是指以今山东省为中心及其周边地区,后来河北、陕西、山西乃至甘肃、四川等地有了夏人的遗迹,那是夏朝灭亡后,一些夏朝方国氏族迁徙过去的,是一种“后夏文化”。故夏代的晋之虚不当在山西,而当在今山东省境内。
春秋之时,鲁国仍有地名曰鄑,《左传》:“公败宋师于鄑”,杜预注:“鲁地”。《说文》:“鄑,宋鲁间地。”在今山东汶上县,在其东约50里处的兖州地古亦称负夏,其地有大丘曰夏丘,后亦写作瑕丘。此夏丘当即最古老的夏虚,亦即夏代的晋之虚。盖夏代时的晋国曾在此附近,而夏都一度曾建于此,故此地即曰晋之虚,又称大夏或夏丘也。夏后启享神于此,做了一个璿台,于水之阳,水当即古泗水,水北为阳,夏丘正在泗水之北也。夏亡后,晋也西迁至山西,仍名曰晋,而其故地则加邑部为地名矣。
大陵当即大陆,原为夏王朝疆域西南部的一座大山,夏人西迁后,用之名泽薮,《尔雅·释地》:“晋有大陆”是也。《说文》:“陆,高平地。”《山海经》作“大乐之野”,又作“大遗之野”,其《大荒西经》作“大(一作天)穆之野”。
《海外西经》云:“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 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
《大荒西经》云:“开(启)上三嫔(宾)于天,得《九辨》与《九歌》以下,此大穆之野,高二千仞,开(启)焉得始歌《九招》。”
此陵、陆、乐古音皆来母字,双声音近;遗古音为余母字,与来母为准双声,音亦相近;陆、穆音同觉部,叠韵音近。故大陵、大陆、大乐、大遗、大穆其实一也。《大荒西经》言“大穆之野高二千仞”,古以八尺为仞,二千仞约为一万六千尺,约合十里强,可见此是一座高峻而顶平的大山,故可曰陆、曰野也。此即崮类山,地理学上又称为方山,夏后启享神的钧台即筑于其上。可是在河南禹县一带,哪里有这样高大的方山?《水经注》所言的大陵只不过是一座小山丘陵而已,钧台陂之情形更是与古记不符,这明显是出于古人的附会,因为按照古人的想法,禹(夏)都阳翟,启也应都阳翟,那么启享神的大陵钧台也必然要在阳翟附近,所以才在阳翟附近找了个地名附会上去,其实夏人从未居过河南,禹也根本不曾都过阳翟,启又何曾享神于此呢?
《山海经·大荒西经》说大穆之野在“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这句话传抄有误,应为赤水之西,流沙之南(或东)。此段具体论证过程略。)
据何幼琦研究,赤水即沂水(沂河),流沙即泗水(泗河),在沂水之西、泗水之东鲁西南地区以多山著称,其山中有许多是高峻的崮类山,沂蒙山区素有“七十二崮”之说,较有名者如孟良崮、五王崮、抱犊崮等等,皆山势高峻而山顶平整宽阔,如抱犊崮,原名君山,《峄县志》卷五云:“君山,……一曰抱犊崮,山顶有平田数顷,昔有隐者王老,抱犊耕种其上,后仙去,因得此名。又《齐乘》:‘高九里,周四十五里,汉曰楼山,魏曰仙台山’。”其情形与大穆之野颇似。因此,大陵(大乐之野、大穆之野)当是在今鲁西南一带某一座崮类大山,只是目前不能确定是哪一座,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夏后启享神的大陵钧台不在河南禹县,那里的大陵钧台纯系后人的附会,与古记并不相合,因而不可信。
五,夏都斟寻在潍坊而非豫西
下面我们再来探讨一下太康、羿、桀都鄩邑说,现在学界把偃师二里头遗址当成夏文化来研究,主要原因就是认为二里头就是夏都斟鄩,因此这个问题相当重要。
实际上,虽然自秦汉以降说夏人居于河南的不少,但在《竹书纪年》没出土之前,还没有人说夏都斟鄩是在河南巩(旧作鞏)县的鄩邑的,如《说文》说鄩是“周邑”,《左传昭公二十三年》:“郊、鄩溃”,杜预注:“河南巩县西南有地名鄩中,郊、鄩二邑皆子朝所得”,都不言是斟鄩。杜预《春秋左传注》、应劭《汉书注》等都认为夏都斟鄩就是今山东潍坊的斟城,看法很一致。但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竹书纪年》的出土,给史学界带来了大量翔实宝贵的史料的同时,问题也就跟着来了。
最早把夏都斟鄩说成在河南的,是晋代的薛瓒的《汉书集注》。《汉书·地理志上·北海郡·平寿》下应劭注曰:“故斟鄩,禹后,今斟城是也。”其地在今潍坊市西南50里(一说在潍坊市东清池镇冶浑村,汉代于此置斟县)。可薛瓒不同意,他说:“斟鄩在河南,不在此也。《汲郡古文》云:‘太康居斟鄩,羿亦居之,桀亦居之。’《尚书序》云:‘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此即太康所居为近洛也。又吴起对魏武侯曰:‘昔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河南城为值之。又《周书·度邑篇》曰:‘武王问太公曰:吾将因有夏之居,南望过于三涂,北瞻望于有河。’有夏之居即河南是也。”
薛瓒的观点很明确,《汲郡古文》(即《竹书纪年》)说斟鄩是夏王之都,而《尚书序》、吴起和《度邑》都说夏人本居于伊、洛地区,那么斟鄩自然应该是在河南。他不仅理解错了《度邑》中的“有夏”,而且相信了吴起和《书序》的话,因而他的说法表面上看根据很充分,可实际上没有一个靠得住,从根本上就错了。
郦道元在《水经注·巨洋水》中对薛瓒的说法做了辨析,他说:“余考瓒所据,今河南有寻(鄩)地,卫国有观土。《国语》曰:‘启有五观,谓之奸子。’五观,盖其名也,所处之邑其名曰观,皇甫谧曰卫地。又云:‘夏相徙帝丘,依同姓之诸侯于斟寻氏’,即《汲冢书》云‘相居斟灌’也。既依斟寻,明斟寻非一居矣。……是盖寓其居而生其称,宅其地而表其邑,纵遗 文沿褫,亭郭有传,未可以彼有观目谓专此为非,舍此寻(鄩)名而专彼为是。以土推传,应氏之据亦可按矣。”
郦道元指出薛瓒说的斟鄩可能就是指河南巩县的鄩邑,但他不同意这个说法,其理由是从地名的沿褫上来看,应劭的斟城为斟鄩说是自古就有的,推传之迹斑斑可按,而薛瓒的说法是“创新”,虽然他引了一些古材料为证,可在此之前还没有说鄩邑就是夏都斟鄩的,因而他倾向于应劭的说法。明显的证据就是他在注《洛水》的鄩中、南鄩(上鄩)和鄩水时,只引了京相璠曰:“今巩洛渡北有鄩谷水,东入洛,谓之下鄩,故有上鄩、下鄩之名,亦谓之北鄩,于是有南鄩、北鄩之称矣。又有鄩城,盖周大夫鄩肸之旧邑。”对于夏都斟鄩的事情只字未提,可见郦道元对薛瓒的说法根本就不相信。
另外,《后汉书·郡国志一》云:“雒阳,周时号成周。……河南,周公时所城雒邑也,春秋时谓之王城。……巩,有寻谷水。”刘昭注:“巩伯国,《左传》曰:‘商汤有景亳之命。’”也是没提夏都斟鄩的事情,可见刘昭也不采信河南鄩邑是夏都斟鄩的说法。
不过,薛瓒在文中并没有明确地说斟鄩就是鄩邑(鄩城),把这个说法明确下来的,是唐代张守节的《史记正义》。他在《夏本纪正义》中先引用了臣瓒的那段话,然后说:“《括地志》云:‘古鄩城在洛州巩县西南五十八里’,盖桀所居也。”他大约是看过郦道元在《水经注》里的辨析,而且前人也鲜有持此论者,因而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不足,不敢十分肯定,故用了个“盖”字,就是盖然之辞,但后人不加考察,把这些都一一承认下来,于是河南巩县的鄩城就是桀都斟鄩的说法便这样“三人成虎”地确定下来了。后来相当于夏代的二里头遗址被发掘出来,学界便自然而然地把它和夏都斟鄩相联系,一唱百和,于是二里头为夏都的说法也被肯定了下来,可是谁也没有去仔细考察一下其文献依据的可信性。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凡是持河南巩县鄩邑或偃师二里头为夏都斟鄩说的,基本上都是引《度邑》、吴起说、《书序》来做最古的证据材料,然后便是薛瓒和张守节的话,其他证据便更后了,甚至还有引今本《竹书纪年》做证据的,这本书本身的问题就有很大争议,就更难以据信。穷本究源,都是因为吴起首先误解了《度邑》中的有“有夏”,把洛邑的地理位置当成了有夏之居安在了夏桀身上造成的,此后便以讹传讹,积重难返了。
六,融降于崇山,崇山在山东而非河南
还有一条资料是持“夏居河南说”者经常引用的,就是《国语·周语上》载内史过的话:“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韦昭注:“融,祝融也;崇山,崇高山也。夏居阳城,崇高所近。”
韦昭以为这个崇山就是现在河南的嵩山(崇、嵩古今字),其实,现在的中岳嵩山在西周以前不叫嵩山,在《度邑》中武王称之为“天室”,称崇(嵩)山当是西周以后的事情。这决不是夏代的崇山。
笔者认为这个崇山也就是《书·舜典》中“放驩兜于崇山”的崇山,虞去夏不远且相继,二者自应为一。伪《孔传》以为是“南裔”,《正义》云:“《禹贡》无崇山,不知其处,盖在衡岭之南也。”都不认为是现在的中岳嵩山,但《孔传》以为崇山是“南裔”显然有误,《书·舜典》言“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伪《孔传》云:“幽州,北裔;崇山,南裔;三危,西裔;羽山,东裔。”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认为“幽州”本应作“幽都”,是也。幽都亦是山名,见《山海经》。那么,《孔传》说得对不对呢?其实《舜典》的“四裔”之地的说法主要根据的就是《山海经》,只要查一查《山海经五藏山经》就明白了。
据《五藏山经》,幽都山在《北山经》的《北次二经》(又见《海内经》,称“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三危山在《西山经》的《西次三经》,羽山在《南山经》的《南次三经》,没有崇山。但由此可知,幽都(幽州)在北,三危山在西,羽山在南,那么崇山一定是在东而不是在南,否则“四裔”之说便无着落。《孔传》之释只说对了幽州和三危的位置,崇山、羽山的位置都说错了。
今知羽山在今山东省临沂南60里处,古今一词,当无疑义。此为“南裔”,那么崇山为东裔必定还在羽山之东,如果说是今河南省的嵩山,在地望上就不合。温玉春、张进良认为夏代的嵩山即今山东省潍坊市临朐县的嵩山,在地望上庶几近之。此山海拔758米,其地今设有嵩山乡。《舜典》言放驩兜于此,邹汉勋《读书偶记》二认为驩兜即丹朱,是也。据景以恩考察,在嵩山脚下的临朐县境内古有丹山、丹河、朱虚冢等古迹,丹河即《竹书纪年》言“后稷放帝朱于丹水”之丹水,朱虚即丹朱之虚,丹朱冢即丹朱之墓,又称朱封,今其地尚有村名曰西朱封也[5]。可知此地古代确有丹朱(驩兜)的传说,则“放驩兜于崇山”之说亦非无据。
由此可知,虞夏时代的崇山是在今山东省境内,实际上,临朐的崇山一带当时夏民族的初兴地,《连山易》说“鲧封于崇”,当在此;《竹书纪年》说“禹都阳城”,韦昭说“夏居阳城,崇高所近”,他认为是在今河南的嵩山附近,但是临朐的嵩山下亦有阳城,今在此山东北13里处尚有阳城村,当与此有关,很怀疑禹都的阳城本来在此,因为古人好迁徙,后迁之青州东南,新地亦常用旧地名命名,故此地亦名阳城。
因此,虞夏时代的崇山与今河南的嵩山无关,故“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这句话不能用来证明夏民族是兴起于今河南的嵩山一带(极疑心这个“融”实际上就是指丹朱,因古文“融”通“彤”,“彤”、“丹”音形并近,古文就以彤为丹。是禹和后稷联合放逐了丹朱后夺取了帝位才建立了夏政权,故曰“夏之兴也融(丹朱)降于崇山”。此当另文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