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考据研究:从《列子·周穆王》到《红楼梦》

《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由警幻仙子司主。它位于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放春山遣香洞,以梦境的形式向甄士隐、贾宝玉二位有缘人显现。贾宝玉梦境遇仙姑是南北志怪隋唐传奇中才子奇境遇仙子的经典桥段,体现了审美上增添梦幻旖旎之美,在哲理上标志着情悟,在神话上象征爱情根基,在文法上有伏笔暗示作用。

《红楼梦》是一部大书,“太虚幻境”是书中一极大之关目。曹雪芹是一小说巨匠、文史通才。《红楼梦》汲取历代典籍之营养,化腐朽为神奇,化神奇为精彩,汪洋捭阖、蔚为大观。“大观园”是曹雪芹在人间美景基础上的铺采文,“太虚幻境”则是曹雪芹在古人“神游之境”启示下的推陈出新、化鲲为鹏。

《列子·周穆王》记周穆王有一“神游之境”: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祛,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王若殒虚焉。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① [1] 

在《列子·周穆王》中,是化人“变物之形,易人之虑”,将穆王带入“神游之境”的。在《红楼梦》第五回中,是“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兼美”秦可卿,②“变物之形,易人之虑”,将宝玉带入“太虚幻境”的。“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宝玉便愈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这让宝玉“眼饧骨软”的“细细的甜香”是秦可卿“变物之形、易人之虑”的催幻剂。“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这些颇具性诱惑的物件,本来不是一般正常家庭闺房所应陈设铺排者,秦可卿的闺房里也绝对不会真有这些东西,曹雪芹在象征的意义上作如此描写,就是想表明秦可卿能“变物之形”且“易人之虑”———能使平常的“物形”在宝玉眼中“变”“易”出香艳色彩,刺激“人虑”,引起无限的绮情丽思,脱离平素的人间生活状态,想入非非,进入虚无缥缈的“太虚幻境”。

《列子》中,周穆王游历“化人之宫”后,“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大有乐不思蜀之概。《红楼梦》中,宝玉随秦可卿进入“太虚幻境”,“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去。’”宝玉俨然就是周穆王的嫡系传人。在他们此时看来,世人所欣羡的宫室楼榭,就是“累块积苏”;人间所向往的家庭温暖、父严母慈、师教傅育,就是皮肉之苦 [1]  。

《列子》中,“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穆王“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红楼梦》中,宝玉入“太虚幻境”,“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的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见了众仙女,闻了“群芳髓”香,喝了“千红一窟”茶,饮了“万艳同杯”酒,听了《红楼梦》仙曲十二支,睡了“素所未见”之“铺陈”。在“饮馔声色”方面,穆王与宝玉也是“有福同享” [1]  。

“有福同享”者,往往也需“有难同当”。《列子》:“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王若殒焉”。《红楼梦》“那日,警幻携宝玉、可卿闲游,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忽尔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无桥梁可通。宝玉正自彷徨,只听警幻道:`宝玉,再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宝玉方欲回言,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撺出,直扑而来。唬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慌得袭人、媚人等上来扶起,拉手说:`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使穆王“意迷精丧”的险境与使宝玉“汗下如雨”的“迷津”,不是亲生父子,也是外公和外孙的关系。

《列子》中,穆王“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穆王入“神游之境”,自觉游历颇久,其实只是片刻耳。《红楼梦》中,宝玉入“太虚幻境”,历时数日,其实也只是一瞬耳:宝玉入“太虚幻境”前,“秦氏便分付小丫环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宝玉出“太虚幻境”后,“秦氏在外听见,连忙进来,一面说:`丫环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如果用一句话来写这整段书,就是“秦氏说:`丫环们,好生看着———(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猫儿狗儿打架。’”一句话的工夫耳 [1]  。

《红楼梦》中,曹雪芹先写秦太虚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再写“太虚幻境”。是由秦太虚之“太虚”想到了“太虚幻境”之“太虚”,还是由“太虚幻境”之“太虚”想到了秦太虚,抑或由“秦可卿”想到了“秦太虚”又想到了“太虚幻境”,不能确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秦太虚之“太虚”绝不是“太虚幻境”“太虚”之来源。秦观,初字太初,后字少游,一字太虚,皆用《庄子·外篇·知北游》“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文意。但是,在《庄子》里,“太虚”只是一种空寂玄远的理念存在,并没有具体而微的“实境”范例。如果说“太初”一词,启发了《红楼梦》仙曲十二支第一支【红楼梦·引子】中“开辟鸿蒙”云云,确有道理,但“太虚”一词,确实不是“太虚幻境”的滥觞处。就是秦太虚那副对联,也不见于《淮海集》,只是曹雪芹的高明拟作而已 [1]  。

查《故训汇纂》“太”字条,“太虚”有五例训释:(1)太虚,天也。李白《天长节使鄂州刺史韦公德政碑》“太虚既张”王琦辑注引《游天台山赋》李善注。(2)太虚,谓天也。《文选·孙绰〈游天台山赋〉》“太虚辽廓而无”李善注。(3)太虚,谓空冥之境,《素问·五常政大论》“太虚寥廓”张志聪集注。(4)太虚,谓空玄之境,真气之所充,神明之宫俯也。《素问·天元纪大论》“太虚寥廓”王冰注。(5)太虚,混气也。《文选·孙绰〈游天台山赋〉》“太虚辽廓而无”李周翰注。③这五条训释及原文和“太虚幻境”似乎都没有直接联系 [1]  。

晋人张湛在《列子·周穆王》“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后注曰:“太虚恍惚之域,固非俗人之所涉。心目乱惑,自然之数也。”穆王入“神游之境”,“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固是俗人;宝玉游“太虚幻境”,“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痴儿”也是俗人。所以穆王与宝玉进入“太虚恍惚之域”,都只能是“心乱目惑”。至此,我们预感张湛所云之“太虚恍惚之域”,仿佛就是曹雪芹“太虚幻境”之所本了。“恍惚”者,“幻”也;“域”者,“境”也,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四:“延境内有石油”,“境”正为“域”义 [1]  。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众人正起别号,“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周穆王》在“神游之境”后写道:“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林黛玉把《列子·周穆王》中“蕉叶覆鹿”的典故运用得如此纯熟,曹雪芹肯定熟读《列子·周穆王》,当没有任何疑问 [1]  。

《红楼梦》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有一回首诗:“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业人。”据郑庆山校记:“回首诗,底本原无,仅见于己卯本(夹条),蒙府本,戚序本,杨藏本,舒序本。”此诗如果真是曹雪芹所作,那我们就真找到了《列子》“神游之境”与《红楼梦》“太虚幻境”的姻亲关系。诗中所说的“华胥境”是《列子·黄帝》中的典故,此篇在《周穆王》之前。略谓:黄帝昼而梦,游于华胥之国。其国无师长,其民无嗜欲,入水不溺,入火不热,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等等。黄帝既寤,怡然自得。这“华胥境”显然不是“太虚幻境”的真正源头。但,曹雪芹的“华胥境”却提醒我们他肯定看过《周穆王》中周穆王的“神游之境”。曹寅是大藏书家,曹雪芹饱读祖父之藏书。查《楝亭书目》,卷三子集类著录:“《列子》,周列御寇著,八卷;晋张湛序注,一册。”④这也帮助证明曹雪芹看过晋人张湛“太虚恍惚之域”的注解。

张湛说周穆王“神游之境”为“太虚恍惚之域”,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回中屡次提到“恍惚”一词:回首诗“恍随仙子别红尘”提到“恍”字,“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睡去”提到“惚惚”,“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提到“恍恍惚惚”,“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恍惚,告醉求卧”提到“恍惚”,“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提到“恍恍惚惚”。如此密集的“恍”而“惚”之,恐怕曹雪芹不是偶然信笔而出,而是笔笔暗藏着“太虚恍惚之域” [1]  。

《红楼梦》中,“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秦可卿言在黄帝“华胥境”(黄帝者,神仙之祖也),意在穆王“神游之境”。回首诗“恍随仙子别红尘”、“千古风流造业人”透露了秦可卿是“太虚幻境”的制造者这一消息;秦可卿又含而不露地透露了曹雪芹制造“太虚幻境”来历的消息。

另据《汉语大词典》“神游”条举例:《列子·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辞源》“神游”条举例:《列子·周穆王》:“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可见“神游”一词,最早见于《列子》。坊间通行之程高本《红楼梦》第五回回目为“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着眼于“神游”一词,也正指出了《红楼梦》“太虚幻境”与《列子》“神游之境”的关系。

通过上文《列子·周穆王》周穆王“神游之境”与《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太虚幻境”的详细比照,再加上我们对晋人张湛之注与《红楼梦》“太虚幻境”不算太牵强的关联分析,我们最终可以得出结论说:《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形式和内容,脱胎于《列子·周穆王》中周穆王的“神游之境”;《红楼梦》中“太虚幻境”之名称,脱胎于晋人张湛《列子·周穆王》之注。⑤我们考出这一点,对理解《红楼梦》这部大书,或许小有裨益 [1]  。

  • [1].  《红楼梦》“太虚幻境”考  .CNKI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卜喜逢

中国艺术研究院

摘要:曹雪芹在创作”太虚幻境”的过程中,借鉴了许多内容,如借鉴”推背图”的形式,来完成对”金陵十二钗”的谶示;又如对《列子·周穆王》中”神游之境”的借鉴,从而形成了”太虚幻境”之中的”引梦人”的设置。而”太虚幻境”的命名也是有着特殊的用意:曹雪芹经历了风月繁华与困窘际遇之后,产生的梦与非梦的不真实感。”太虚幻境”,正是这种心理的真实写照。曹雪芹更借用了”离恨天”与”迷津”的衍生义,由”离恨天”引出男女情爱,由”迷津”指向滚滚红尘。 

太虚幻境与桃源乌托邦——从梦境书写看《红楼梦》对钟晓阳《遗恨传奇》的影响

李贵成

北京语言大学

摘要:香港作家钟晓阳自幼深受《红楼梦》影响,其创作在语言风格、人物塑造、意境经营、哲理思考等方面均可见《红楼梦》的痕迹。《遗恨传奇》是钟晓阳继《停车暂借问》后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尤其体现了作家的”红楼情结”。《红楼梦》与《遗恨传奇》都在梦境叙事中蕴含深意。从叙事功能的角度而言,《红楼梦》中的”梦”具有”预言”功能,指向太虚梦幻,真假难辨,万事皆空;《遗恨传奇》中的”梦”在”预言”之外还有”救赎”的功能,指向虚空的同时,充当了现代人的精神”避难所”,体现了作家对桃源乌托邦的憧憬。从文化指归的角度而言,《红楼梦》的梦境书写体现了作家女儿崇拜的性别意识和因果报应的价值观念;《遗恨传奇》在《红楼梦》女儿崇拜的基础上张扬了现代女性的主体意识,在《红楼梦》果报观的基础上渗透了现代人的虚无感和宿命感。 

《红楼梦》“太虚幻境”考

王光福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聊斋文化研究中心

摘要:《列子·周穆王》记周穆王有一”神游之境”。《红楼梦》第五回记贾宝玉有一”太虚幻境”。”太虚幻境”与”神游之境”有诸多相似之处。晋人张湛注”神游之境”云:”太虚恍惚之域。”此说或许对曹雪芹命名”太虚幻境”颇有启发。《红楼梦》”太虚幻境”之内容与形式脱胎于《列子》”神游之境”,”太虚幻境”之名脱胎于晋人张湛之注。 

试论太虚幻境的价值建构及其幻灭

马明奎

浙江湖州师院人文学院 邮编: 313000

摘要:太虚幻境的基本审美精神是乐教性质的, 它是一个价值方案。亦即承自女娲炼石而有的人的神意向人的德能的伦理转化, 其根本途径是道德化和象征化。此二者是以取消人的个体性和物质性为前提的。与之相对, 木石因缘是真正意义上的灵性之源, 它体现了与伦理道德相悖的个体情感意志价值趣向, 是太虚幻境获得生命价值的人性之源。但是其价值实现的根本方式是情的方式, 即诗意化和象征化, 就人性的自然本质言, 同样是以取消人的物质性和个体性为旨趣的。这就使《红楼梦》价值建构的历史追寻中永远不能获得人的实现。 

饮宴·盛筵·家族叙事——试论太虚幻境作为《红楼梦》核心意象的结构功能

马明奎

浙江省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副教授湖州313000

摘要:从《红楼梦》中找到一个核心意象用以概括全部题材并体现其叙事的基本结构,是笔者长期探索的一个课题。本文将论证:这个核心意象就是太虚幻境,它与贾府题材互相结构,形成《红楼梦》的文本。这同时需要建构。本文的论述包括三个方面:(1)饮宴的原型内部结构的分析;(2)太虚幻境作为核心意象的生成和转换;(3)太虚幻境的四个维度与《红楼梦》文本的四个层面之间的同构。这是一个大纲性质的表述,具体详实的论述在这里不能展开。 

警幻仙姑与太虚幻境探源与分析

陈国学

南开大学文学院

摘要:《红楼梦》与宗教为传教目的以及受儒家精神影响很深的宣扬忠君爱国的思想而设立的女神形象不大一样。与西王母同为女仙之首的她既不是道教追求长生的理想的体现,也与男性神灵划清了界限,而是一个纯洁的女神,是作家赞美纯美女性的思想的物象化。她与向楚王自荐枕席的高唐神女也就有高下之别。她是对晚明以来文学作品中主情思想的一个大总结。她所管辖的太虚幻境还是薄命女儿的归宿地,在这里,女性的生命得到极大的自由与伸张,这里与严分等级的极乐世界、灵宵宝殿没有任何干系。而她自身则具有鲜明的女性主体意识,更像一个人而不是神。 

大观园到太虚幻境:文学意象的异语传递

秦乐娱 张映先

中南大学

摘要:本文认为,意象的翻译过程,实际上是译者从源语意象塔的整合到目标语意象塔重建的过程,这个心理过程可细分为整体内化,传情解意和变通创象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独特的心理特点,共同决定意象传递的准确程度。 

太虚幻境四仙姑隐喻含义新论

胡祖平

浙江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邮编:312000

摘要:《红楼梦》第五回太虚幻境中曾出现四名仙姑,她们分别是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有人认为四名仙姑的命名暗喻贾宝玉四个阶段的人生情感经历或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四名女性,而本文认为她们的命名暗含贾宝玉一生中具体的四次情爱历程,其中“痴梦仙姑”指他的梦遇可卿,并引为千古情人;“钟情大士”指他的同性恋倾向,主要以秦钟为代表;“引愁金女”则指宝黛经典爱情故事,以及随之而来的与“金玉良缘”的纠葛。“度恨菩提”则暗示他的“情极之毒”后的“悬崖撒手”,出家为僧,最终归彼大荒。另外,本文还认为秦可卿是贾宝玉的性幻想对象,类似于“恋母情结”,而不是许多人所认为的暧昧关系。 

《红楼梦》与泰山文化——从“泰岳阴司”到“太虚幻境”

周郢

山东泰山学院

摘要:本文认为《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构思,或以”泰岳阴司”为其原型。泰山为传统信仰中的冥府鬼都,其主要机构则由”七十二司”(或作”七十五”、”七十六”司)组成,即世俗所谓的”泰岳阴司”。笔者认为”太虚幻境”在女儿诸司、命运簿册、黑水浊流等场景设计上,是取材于”泰岳阴司”之说;而警幻仙姑的人物塑造,与泰山玉女(碧霞元君)早期的爱情女神形象或有不谋而合之处。 

《聊斋志异》中的“好了歌”、“太虚幻境”等

王光福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摘要:蒲松龄的生活年代与曹雪芹的生活年代前后相接,《聊斋志异》中的许多描写和《红楼梦》中的许多描写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聊斋志异.成仙》篇,仿佛就是一篇散文化的”好了歌”和”好了歌解注”;《聊斋志异.白于玉》篇,又似乎为《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预先设计了蓝图。对于这种关系,说曹雪芹从《聊斋志异》中”脱胎””化出”亦可,说是偶然相合,亦无不可。因为目前还没有找到曹雪芹阅读《聊斋志异》的确切证据。 

太虚幻境与梦工厂中的性幻想——从《红楼梦》到新浪潮与后女性电影

毛崇杰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摘要:费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与《女人城》以及罗伯·格利耶的《格拉迪瓦找您》中的境界有如《红楼梦》的太虚幻境,其中作为”集众美于一身”之性幻想的角色堪与秦可卿比较,带有空灵、虚幻、”神人合一”之梦幻特征,表现原欲与原罪之冲突。后现代女性电影《迷失东京》与《莫谈私事》以”非下半身”之另类身体美学,平实无奇地道出了女性作为”另一半”的独立自主性。 

象征原型模式的“大梦”——论《红楼梦》太虚幻境的神话思维

张丽红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

摘要:<正>太虚幻境的梦是贾宝玉梦见的神话。曹雪芹重构那个神话的根本用意在于,他要发掘出隐藏在金陵十二钗人物和贾家颓势后面的决定其命运的必然性的东西。曹雪芹创造太虚幻境的神话是事先暗示了金陵十二钗和贾家的命运,但是,那不是对叙述故事后面的暗示,而是要创造一个”先例和范型”。太虚幻境的”神显”不是对后面具体人物和命运的象征,而是以”神谕”的形式,对一种原型模式形式的显现,”太虚幻境梦”的灵验就在于一种神话原型的灵验。《红楼梦》的现实人生和贾家的命运是对贾宝玉”太虚幻境梦”的应验。因为”太虚幻境梦”所象征的是一种”范型”,因而,说到底,《红楼梦》现实人生和贾家命运的应验就是原型的重复。”太虚幻境梦”象征的”范型”可以总结出这样几个大的模式:女性人物悲剧命运的象征模式,爱情悲 

《红楼梦》开篇石头故事与太虚幻境的哲学寓意

何跞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

摘要:《红楼梦》开篇文本隐含着关于智慧”通灵”的悲剧哲学思想。作者虚构石头境地和太虚幻境,通过寓言故事对哲学命题进行寻根,展现”情”和情之所生的”灵”根,以及智慧”通灵”,也即是智慧觉悟的痛苦,整个带有悲剧的意味和悲观的情调。这个悲剧是因为”情”的现实悖反,也即是”情”与”用”的不能融合,而在寓言故事中它则表征为木石因缘的悲剧过程。以幻境寓意为切入,可以看到其中的”情根”关键,”绛珠”结果,以及宝玉锻炼而生”灵”性,绛珠依石而化”灵””根”的寓意,解析作者寓于木石”情””用”悖反与通”灵”悲哀中的悲观哲思。 

贾宝玉两个“太虚幻境梦”的比较研究

张丽红

吉林师范大学东北文化研究中心

摘要:《红楼梦》的耐人寻味之处在于,作家两次写到了贾宝玉的”太虚幻境梦”。第一个”太虚幻境梦”是贾宝玉的一种原型之梦,是贾宝玉的潜意识表现。贾宝玉用”太虚幻境梦”的原型来观察、认识和体味大观园和贾府的人生命运,这就使贾宝玉隐隐约约地感到,红楼女儿的命运、他自己的人生命运以及贾府的命运,都是被”太虚幻境梦”那个神谕所预言、所决定了的。正是这种现实命运与”太虚幻境梦”命运原型的重复、吻合、相契的认识,才导致了贾宝玉重新做了一次”太虚幻境梦”,这其实是贾宝玉对现实人生命运的原型性认识和体验。 

太虚幻境故事原型本义研究

李小白

郑州大学文学院

摘要:关于《红楼梦》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故事之原型,学界讨论极多,至今尚未有定论。然据其故事情节、叙述结构,可以明显看出,其实出于汉魏六朝洞窟小说之宫殿一型(1),且流变传承脉络十分清晰。尤其是宫殿型之故事发生地、女主人公王室身份、男女主人公成亲遵循的礼仪制度、故事结尾方式等,在太虚幻境故事中均得到了完全体现。深入研究这一问题,对探寻太虚幻境故事原型、女主人公身份具有重要意义,亦可为《红楼梦》研究找到一个新的线索。 

从“石头记”到“红楼梦”——谈《红楼梦》书名的变化及象征内涵

张丽红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

摘要:在《红楼梦》书名的变化史中,”石头记”是一个很受学者钟爱的命名,命名质朴、自然、简约,但不如”红楼梦”意蕴更丰富。”红楼梦”书名的确立,是作家建立在整部小说一个更大的结构基础上的,它是以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与整部小说内容的对应性结构为依据的。第五回”太虚幻境梦”是整部小说的一个神话原型,小说的现实生活是对”太虚幻境梦”神话原型的重演。”红楼梦”这个书名对整部小说的内容具有更大的概括力和象征意义。 

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命十二仙女为其演唱《红楼梦十二支》,演唱完第3曲《枉凝眉》,“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婉,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脂砚斋作为《红楼梦》的第一位批书人、曹雪芹的密友批语道:“妙!设言世人亦应如此法看此《红楼梦》一书,更不必追究其隐寓。”(《红楼梦》第五回)

  太虚幻境,是曹雪芹虚构的一个梦幻境界。它在第1回甄士隐的梦中被侧面述及;在第5回又于宝玉的梦游中正面展开描述。按照第1回开篇的叙述,整部《红楼梦》原本是女娲补天遗落在青埂峰下的一块顽石“幻形入世”的一段经历记载,即《石头记》。“到头一梦,万境皆空”,《石头记》本是一场幻梦。太虚幻境是这场幻梦之中的幻梦,是梦中之梦。因此,太虚幻境是极虚至幻之境。我们知道,太虚幻境是元春封妃后贾府兴建的大观园的隐喻和预示。正如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中止于虎狼鬼怪齐聚的险恶迷津之地,在惊吓恐怖中梦醒;大观园在仅仅一年的“温柔福贵”之后,即落入肃杀凋零。与大观园虚实相照,太虚幻境所蕴含的人生寓意是不可忽视的。因此,我们对于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解读,必须转虚为实、幻中求真。

  如果梦境是虚幻,那么,现实则是真实。这场虚幻的梦境,是在现实的什么节点上展开的呢?第1回已申明,《红楼梦》叙事不拘于“朝代年纪”,全书没有朝代或干支纪年。“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第1回),“又不知历几何时”(第17回)。这是对小说故事年代背景的虚化,即“将真事隐去”的叙事策略。“倏又腊尽春回”(第12回),“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第27回),“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第71回)。书中主要以节令、季节特征和人物生日表示时间发展和岁月更替。书中虽然没有朝代和纪年,但是有一条确实的时间线索。这个时间线索,是以书中主要人物的年龄交互参照作标志的。我们要确认宝玉梦游的时间节点,亦即要确认宝玉当时的年龄,必须在他与大观园中众女孩的年龄参照中做推测。

  宝玉梦游发生在黛玉与宝钗先后寄住贾府之后。据第2-3回的叙述,黛玉是在丧母之后两月内动身来都中入住贾府的。她到达时是冬季。这一年,黛玉6岁。据第4回叙述,宝钗因在其兄薛蟠抢买小妾香菱(原名英莲)、打死人命之后,随母兄来到贾府。在第3回末、第4回首,小说述及,初入贾府的次日,黛玉就在看望王夫人时得知了薛蟠命案消息,此时薛家三口已经带着香菱离开金陵,前往都中。这一年,薛蟠15岁,宝钗小其两岁,即13岁。第五回,在略述黛玉和宝钗先后入住贾府情况之后,以“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一句,转入宝玉进入宁府做客、在秦可卿卧房中梦游的情节。

  俞平伯拟的《〈红楼梦〉底年表》,认为《红楼梦》前八十回叙述的事,是曹雪芹11岁到19岁的事;小说正文开始于第3回黛玉进贾府。他认定宝玉与曹雪芹的年龄是相同的。(《红楼梦辨》)据俞平伯之说,宝玉梦游是在其11岁之后的事。然而,周汝昌撰的《红楼纪历》将宝玉梦游时的岁数确定为8岁。(《红楼梦新证》)此后,周绍良在其《〈红楼梦〉系年》中也将“宝玉梦游”定为其8岁时事。(《红楼梦研究论集》)

  宝玉梦游的结尾,是在警幻仙姑的教导和安排下,与乳名“兼美”、字“可卿”的女孩儿举行儿女之事后的次日,在无路可走的惊吓中失声喊着“可卿救我”醒过来。回到现实中的宝玉,被袭人发现了梦遗,只好将梦中之事告诉她,并且强求她“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第6回)从梦游到现实,从兼美到袭人,“同领云雨之事”,一虚幻,一真实,宝玉的性启蒙就如此开始了。从生理学讲,男孩首次梦遗的年龄一般在13岁左右。如果宝玉梦遗,只是梦中之梦,自然无不可。但是,这不仅是梦中之事,也不仅是一次真实的梦遗,而且,梦醒之后的宝玉强使比他大两岁的丫鬟袭人与他初试房事。这是一段写实的描述。我们不可能相信,唯恐“失其真传”的曹雪芹会把宝玉写成一个8岁就梦遗、并且与丫鬟尝试房事的奇人。

  这时,袭人多大呢?小说中没有直接叙述袭人的年龄。但是,在第62回宝玉庆生时,小说写道:“大家算来,香菱、晴雯、宝钗三人皆与他(袭人)同庚。”

  在第4回叙述薛蟠命案时,借应天府门子的口说出当时香菱“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在同一回中,小说叙述,当时宝钗13岁。这是印证了香菱与宝钗同岁。在第1回中,香菱3岁时,其父甄士隐梦到青埂峰的顽石幻形入世,这是暗示宝玉出生,也暗写香菱比宝玉大两岁。两年之后,宝玉中魔怔,被僧道二人解救,那僧人持着宝玉佩带的通灵宝玉说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第25回)这是暗示衔玉而生的宝玉此时已13岁。综合印证,宝玉梦游之时,他11岁,比他大两岁的香菱、晴雯、宝钗和袭人均为13岁。

  周汝昌将宝玉梦游定为其8岁时行为,主要依据的是第3-4回中的叙述,特别是小说以薛蟠命案为两人先后入住贾府的连接。黛玉进贾府次日就知道薛蟠命案,且贾雨村两月后就补缺上任应天府,并即审理薛案;待薛家到达贾府前,结案的消息已达贾府。周汝昌因此断定,黛玉和宝钗入住贾府,不过一冬一春(半年)间事。但是,贾雨村审案时,代死者冯渊告状的冯家仆人说:“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这就是说,从案发到结案,至少一年多。那么,宝钗入住贾府,至少比黛玉晚一年多。再者,就第5回开篇叙述黛钗先后入府后的情况而言,不仅可见在宝钗之前,黛玉已经入府成年累月,而且宝钗在府中的生活也在数月之上。

  更重要的是,在后来的争吵中,宝玉对黛玉说:“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宝钗)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离你的?”(第20回)不久,宝玉再次对黛玉重复说“(两人)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第28回)由此可见,在宝钗进入贾府之前,黛玉和宝玉经历了一个两小无猜、由小长大的岁月。黛玉6岁多、临近7岁入府。宝玉梦游在宝钗入府之后,这是绝不可能在他8岁时发生的事。宝钗入府时13岁,宝玉11岁。宝玉梦游发生在其11岁时,是无疑的。

  在其“红楼梦年表”中,俞平伯认为小说正文开始所述之事,是宝玉(曹雪芹)11岁时之事。但他又把正文开始定为黛玉初入贾府的第3回。黛玉入府,年仅6岁多,次年2月12日才满7岁。此时,宝玉“如今长了七八岁”,符合黛玉所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从七八岁长到11岁,还需要三四年。因此,若以宝玉情窦初开、步入少年时代的11岁为正文开始(“入书”),则是第5回。第5回,宝钗13岁,黛玉10岁,宝玉11岁。过去三四年间,尚处孩提时代的宝黛“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行同止”;现在,“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第5回)钗玉的“金玉良缘”和宝黛的“木石前盟”之冲突、争夺,由此而始。俞平伯也忽略了这段不当忽略的三四年时间差。因此,若采用俞平伯的“正文”说,《红楼梦》的“正文”不是从第3回黛玉入府开始的,而是从第五回宝玉梦游开始的。这一年宝玉11岁,符合俞平伯所定《红楼梦》“入书”年龄。

  书中有两个情境明确表现了曹雪芹对人物年龄的郑重态度。其一,宝玉在宁府的一个小书房撞见书童茗烟与一小丫头偷情。在指示这女孩儿跑走之后,宝玉询问茗烟这女孩儿的年龄。茗烟回答说:“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说:“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第19回)其二,晴雯被迫害病逝后,宝玉做祭文《芙蓉诔》。该祭文前部写道:“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六有载……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第78回)称晴雯“十六有载”,宝玉计的是实岁,按习惯计算虚岁,晴雯17岁,合书中与宝钗诸人同岁之说。这两个情节表明,在宝玉的心目中——自然也是在曹雪芹的心目中,年龄对于一个人的人生具有特殊的价值,是否关注一个人的年龄,是与是否对这个人关爱而且深于情相联系的。

  11岁,宝玉梦游是其由一个孩童进入青春时期的节点。在梦游之后,从第6回到第16回,在大约一年间的过渡中,小说以层波叠浪的笔法展示了一个复杂险恶的贾家世界。这是“长大了”的少年宝玉所看到和感受的成人世界——为了集中展示这个世界,曹雪芹安排黛玉回家探望病父和守丧。这是11岁的宝玉心性磨炼和成熟的一年。在第17回中,费时一年兴建大观园。这年宝玉12岁。从第18回到第53回,即从元春省亲的元宵节到次年元宵节,是宝玉与众姊妹在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极享温柔福贵、纵情任性的岁月。这是宝玉的13岁人生。转入次年,宝玉14岁的生日,“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第62回)这场没有成年长辈、完全由一群“不过十五六七岁”的男女少年参加的生日夜宴,是一场春心放纵、诗意烂漫的青春祭。此后一年,渐入败象的贾府日露恶厉,凤姐逼死尤二姐;夏金桂摧残香菱;王夫人抄检大观园,残酷驱赶晴雯,致其含冤病亡。大病一场的宝玉出门看到的大观园,是一个花落人去的凋零世界。“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第78回),情天恨海的大观园显形为一个现实中的残酷无情的天地(第79-80回)。这一年宝玉15岁。

  在传统中国社会,15岁是一个告别少年进入成年的年龄。15岁的薛蟠,已是一个皇家商人了,“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第4回)曹雪芹原作80回以后文稿佚没,高鹗等续书似是而非。第80回以后的宝玉又将如何呢?我们只能百般揣测了。

  《红楼梦》是曹雪芹生平唯一著作,他著书的宗旨是为其“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作“真传”。“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濒于外事者则简,不得谓其不均也。”(《红楼梦·凡例》)他自述著《红楼梦》,一方面,“因曾经历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另一方面,“至若悲欢离合、兴衰际遇,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这是虚实结合、真幻变换的叙事手法。读《红楼梦》不需要以索隐和考证的方式在书中追求作者的寓意和身世——“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但是,如果不理解曹雪芹独到的叙事手法,不能从虚幻中见真实,则不能真正领略这部旷世奇书的人文意义和美学价值。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虚幻至极,但又极其切实。如果只是恍惚读来,则必错失其深刻的真实(“事切”)和隽妙的意蕴(“真传”)。

  脂砚斋批语说,曹雪芹撰《红楼梦》,情之至极,言之至确(第18回);妙神妙理,请观者自思(第8回)。读《红楼梦》,不仅须有一腔热心肠,还得具备神清意明的理智。

  (作者:肖鹰,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光明日报》( 2019年11月15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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