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写于辛丑年腊月廿八日

几乎要被学校的防疫规定挤兑得落泪,辅导员老师的意思还是不能提前返校,妈和妹一直催着回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有的情绪都花费在纠结要不要回去、什么时候回去这件事上,有时候很无助,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己的期待和理由,不考虑我的处境。自己也的确无能,怎么一到过节这种应该高兴的日子就会有进退两难的事情发生。浸泡在沉重阴冷的情绪里,即便可以准时地通过图书馆的门禁,也是一天接一天地打酱油。

胡乱地吃了两个葱卷,昏头昏脑地走出了食堂,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没有停下,也没有减小的迹象。前面有位拉着不锈钢行李架的老阿姨,是不是八舍后边家属区的住户?这么大的雨,什么事非得在这个时候出门呢,还带着那么重的行李。法学院前面的路都是台阶,没有坡道,这种天气里,又湿又滑,走上去还要走下来,太费精神;因为放寒假,学校把能封的门都封了,一时半会儿绕不到牌楼路上。老阿姨正站在停车库出口张望,大概也是正在为难吧。我想还是去帮忙抬一下,至少可以跟她说一声,楼后面的柏油路,要比台阶好走。犹豫之间,已经向前走了好几步,只能转身回到道闸杆旁边:“阿姨,我帮您一下吧。”老阿姨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子不知就里的话弄糊涂了,稍微有些警惕地问我要干嘛,解释清楚来意阿姨满面慈祥地笑了:“不用,小伙子,阿姨可以的。”“我帮您抬一下,前面不好走。”“不用,不用的。”“其实楼后面的路倒是好走一些。”这时候我才发现,她行李架的轮轴是可以滚动的三角装置,每个角都装着小轮子,一旦遇到阻碍,最上面的轮子会首先完成接力,攀上障碍物代替下面的轮子起作用,可以毫不费力地上台阶。我有些尴尬,正准备离开,“小伙子,你要多念阿弥陀佛。”我有些不解,怎么突然跟我说起有关信仰的事。“要多念阿弥陀佛,”她又重重地说了一遍,“世上的一切事情都在因果里。”我还是不能完全明白老阿姨的意思,只能随声附和。“不念阿弥陀佛,人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念阿弥陀佛,你会去到该去的地方。”古人说,死生亦大矣,我经常疑惑,为什么生活在宗教里的人可以在这么平常的情景中表达对生死的看法,而我,除非在十分严肃的场合,对着十分信赖的朋友,用十分认真的态度,是不敢讨论和这两个字有关的任何话题的。这种自卑局促的情绪再次漫上心头,只能嗯嗯啊啊地应和着。“阿姨很看重这份心意,谢谢你小伙子。”大概明白了一点,刚才那些话大概是因为“看重这份心意”,“阿姨可以的。”她又这样说了一遍,我更局促了,不是因为自卑,而是错愕于突然感受到的信任——一次约等于路过的相遇竟然值得她说出最重大的信仰——不如说是震撼,她的语气、表情、眼神,从来没有不真实、不自信、不喜悦。即便不愿意接受,大概也没人能逃避周遭互相排斥又互相趋奉的氛围,这是第一次遇到跨越年龄和代际的毫无刻意的真实。

不到五十米的大台阶,没几步就走到头了,我和阿姨挥手告别。“谢谢你小伙子,”已经走出了几步,阿姨还在大声说,“能说上话就是几世前修下的缘分。”我不知道说上话到底需要几世的缘分,也不知道如何像她一样看重这次相遇,更愿意怀疑一下这次际遇所带来的动容和亲近,是否还有更为具体的原因,比如地域、比如专业。不能否认的是,因为不到五十米的同路和老阿姨的“看重”,我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真实,又不能抗拒的力量。这个力量带来了一次小小的打破,提示我向着自己内心的方向寻找平静和真实。

长沙总是要在节前悄无声息地开始一场连月不开的冰雨,冒着阴冷的风雨追逐内卷人流的自己,能在一天开始的时候,碰到一颗平静喜乐的心灵,这场缘分真的是莫大的鼓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脆弱里,又抱怨世界的冷漠,是不是因为太急于获得,而忽视了那些默默的关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佛家的比喻像是在沸腾的海水里悬挂渔网的浮标。那些生生灭灭为你发出的牵念,是不是像埋没在浪潮里的网。只会要求结结实实的回报,又有多少次,每个网结在风浪里的挣扎,被冷漠地忽视。

到底哪儿来那么多不愿意服软的倔强,虽然无谓,还是要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抵抗姿态,殊不知,日常被盲目地对抗着的,很多是应该看重的心意,与其在她们面前战战兢兢地坚持,不如勇敢地奔向如雾如电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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