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窗外是泛着阵阵微波的水面,水面之上是隐约可见的毛毛细雨,远处是弥漫不散的雾气。昏昏欲睡的我不自觉地拉紧棉衣的拉链,闭上了双眼。
除夕将至,谁不想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呢?但我此刻乘坐的却是开往另一座城市的列车,因为身为物理讲师的我应学院要求,不得不去参加一个名为“学术拜年会”的活动。这是由国内六所名牌大学联合举办的活动,活动的宣传标语是“志存高远,学术拜年”,要我说应该改成“才疏学浅,浪费时间”。
经过三个小时的漫长旅途,我抵达了举办活动的酒店。活动的开始时间是晚上七点,此刻工作人员正在为大礼堂消毒。说起消毒,我想起刘迹先生所任职的学校正是活动举办方之一,不过他这么低调的人想必不会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吧?
前两年国内突然出现上千例聚集性缺氧事件,就在各路专家手足无措之际,刘迹先生带领的科研团队揪出了这些事件的罪魁祸首——一种能破坏人体红细胞的病毒。这种病毒偏爱二氧化碳,传染性极强,在人员密集处很容易就传播开。刘迹先生团队不仅发现了这种病毒,还在第一时间研制出了疫苗,尽管疫苗的有效期只有半年,但足以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若有机会,还真想见见这位脚踏实地的学者呢!
晚上七点,活动正式开始。主持人首先介绍了活动的流程,除去致辞和闭幕环节,剩下的是“晓以文章”和“报于晚宴”。“晓以文章”环节主要是请今年在国际顶级会议上发表了学术论文的与会者作报告。“报于晚宴”环节则是在晚宴期间展示与会者们准备的学术海报,与会者可以根据兴趣选择座位,以便与其他学者交流。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晓以文章”环节可以用“无聊透顶”来概括。台上的人神采飞扬,台下的人却都在埋头刷手机。每次报告结束时,主持人还要不应景地问上一句“大家有什么问题要问XX老师吗?”见无人回应,主持人才肯说出“谢谢XX老师的精彩报告,接下来有请XX老师上台分享他们的学术成果。”
熬过了“晓以文章”,再稍作休息,便到了“报于晚宴”。大部分的人都是冲着这个环节来的,在这个环节里与会者不仅可以免费享用盛宴,还能结识圈内有名气的学者,为自己今后的道路铺石,何乐而不为呢?我回到礼堂时,不少桌子已坐满了人。
“XX老师,这是我的学生XX,他已经发表了三篇论文,希望博士阶段能有机会到您那边学习,嘿嘿。”
“了不得啊!我们欢迎所有优秀的同学!”
我扫视礼堂,想寻找一处静谧,周围却不断传来嘈杂的谈话声。就在我以为所求无望时,角落里一张只坐了一人的桌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于是我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
“请问这里有人吗?”
“啊!”看起来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师抬起头看了看我,脸上隐约浮现出惊讶的表情,“没有没有,尽管坐。”
我在他旁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
“您不去和其他老师交流交流吗?”见他许久未再说话,我开口问道。
“不了不了,大家的研究方向都不太一样,讨论不出什么。”似乎觉得有些扫兴,他又补充道,“你这么年轻,可以多和其他老师交流交流。”
“哈哈,不了不了,我和您看法一样,做的东西不同,讨论只能在外围敲敲打打,没法触及关键问题。”
“就是这样,隔行如隔山,即使是同专业,做的东西也各有侧重,未必相通。”
“是啊,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还有生物系的老师来参加,我一个物理系的和同专业的都谈不来,其他专业更谈不来了。”
“但我觉得我们还算谈得来啊,顺便说一下,我是生物系的。”老先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咱们确实谈得来!其实我觉得不管是什么专业,科研一般走两条路——要么偏向哲学,探究世界和人的本源;要么偏向应用,将研究成果转化为利国利民的产品。但是,现在的很多学者却在追逐名誉与职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说的这些,让我想起了一个老同学,他也是搞物理的!”,老先生眼里透着光。
“哦?请问是哪位老师?不知道我认不认得。”
“他已经不在了,化成风飞走了。”老先生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起初,他只是乘着飞机在世界各地穿梭。后来,他为自己插上了翅膀,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仍被诸多事物束缚着。最终,他造出了那台叫做拂利灯的机器,把自己变成一阵风,飞走了。”
“真是令人惋惜啊!”
年后的我又回到了熟悉的科研工作中。不久后的一天,我看到了一则激动人心的新闻,刘迹先生团队取得重大突破,他们研制出了有效期为三年的疫苗。这真是来之不易的进步啊!刘迹先生也罕见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我仔细一看,镜头前的人竟是那位眼熟的生物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