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故事

其一:青梅竹马

钱建设是做糖糕的钱奶奶从垃圾山那抱回来的孩子。

围在赵树海周围的孩子,都这么描述那个总在老白杨树下一个人发呆的蓝白条纹背心。

当时的赵树海是小区里有名的孩子王,因为父母经常工作出差带回来许多时兴的玩具物件,加上小树海这孩子五岁就比同龄人高上半头,自然就吸引了七八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他们每次从幼儿园回来,就一起你拽我我拉你的去翻那铁栏杆,去小区隔壁的华港公园的小土山上这里闹那里玩——虽然走到公园门口,也就只是要从街上绕个小一百米。

但是,小树海的孩子帮并不包括钱建设。

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总是自己一个人搬个板凳坐在树荫下看书,还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绘本,而是大段大段蝌蚪文的厚书,谁也不会想找这样无趣的孩子玩。

直到过年,当钱奶奶挨家挨户送糖糕时,看到钱建设跟在后面提东西,大家才知道,钱建设是钱奶奶家的孩子。

据大人们说,钱奶奶以前干过许多大事情,甚至在大沙漠上工作过。她是一直在帮国家造东西研究东西,很忙很忙,也就没时间和人亲嘴结婚……后来就搬来了小区休息,早上卖早点,下午捡些瓶子称斤卖几毛钱收着去买书,其余时间就是读书——孩子们并没有仔细去听过这些大人们的老故事,大伙一看那油香油香的一小袋糖糕,就压根管不得耳朵眼收的是啥音儿了,没听两句就径直伸手去抓——经过路上晃荡一阵后刚好不烫,金灿灿的酥皮张口一咬,糍甜!都是白糖馅的,不知道这脆皮下的白面怎么能这么柔的在牙上跳!对于这个小区的许多孩子而言,三个糖糕下肚,才是新年的开始。

算是对钱奶奶的糖糕爱乌鸦及了小乌鸦吧,听身边孩子说钱建设是钱奶奶收养的孩子,小树海也对那个一头乱毛的孩子感兴趣了。

大概是怕身边太多人吓住他吧,这一天,孩子们在公园里玩捉迷藏,小树海就在藏的时间里翻回小区,向钱建设打了声招呼:

“嘿,小个儿,在那发呆干什么呐?”

“在脑中整理今天读过的《果壳中的宇宙》和《老残游记》。”

“啥东西?”

“书。”

“哦,那我看过《丁丁历险记》,你书里也有那样的财宝和坏蛋吗?”

“……我昨天看的《资本论》讲的比较多。”

“看来又是奇怪的书名啊…你是叫钱建设?”

“对。”

“要不要和我去玩?我们现在就在玩捉迷藏,就在对面。”

“可以。”

“那就赶紧来呀!”

当赵树海看着那件蓝白背心猫一样的点过铁栏杆后,这个孩子已经轻微感觉到了,把钱建设认作小弟的代价,将会是老大本人地位的日益削弱。

钱建设很快融入了孩子们的小圈子——不如说,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讨厌一个会给他们带来新故事和新游戏的同龄人呢?与钱建设在一起,孩子们终于是知道了地上的毛毛虫和蜈蚣的区别,并开始小心地拿叶子和纸盒保护起那原本会被他们拿着当玩具的蛹,期待着它会有一天变成蝴蝶在他们身边漂亮的翩翩起舞。而当孩子们踢足球的时候,钱建设人如其名,会搞建设,把小土山——孩子们眼中的高峰——后面的林中平地变戏法似的整了个小足球场,三根粉笔画出场地线,几块砖头表示球门,再从楼上邻居秦伯伯那里借个足球,足够七八个孩子玩到太阳落山了。有时是小树海和钱建设的‘皇城对决’,有时是二人挑战三四五六,反正就是有输有赢,图个痛快——谁踢出去谁就捡球,就是偶尔摔伤了,只要问题不大,给他次以后点球的机会,哄着就不哭了。

之后,乒乓球、抽陀螺、看星星、讲故事……一转眼大伙就上小学了。

赵树海还是最会带人玩的那个,但总是钱建设能给他们整些新活动,于是,‘老大’的身后渐渐有了‘二老大’。孩子们只会把钱建设的表情冷淡当作装酷的表现,这也符合他们对于‘聪明人’的刻板印象。

不过,孩子们之间,特别是两个‘能人’之间,难道就不会有冲突吗?

至少在钱建设和赵树海身边是没有的。

第一点原因是,钱建设在游戏开始后就不会让自己有存在感了,这孩子纯属配合别人玩耍,只不过是配合的过于出色导致游戏很难有什么意外,钱建设这孩子,总是能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所有游戏规则,可以平白直意的向孩子们描绘世界的奇妙。

在那双柔和得不起任何波澜的眼睛前,还有谁会生气呢?

第二点原因则是,赵树海远比身边小弟想象的要了解钱建设,在邀请这小乱毛一起玩后,赵妈妈见这两个小鬼终于熟悉了,就不时高兴地把自家孩子托给钱奶奶照看,毕竟——对门邻居嘛。

“小赵医生既然今年想考副高,那可要好好复习啊…”钱奶奶不太在意自家多个小孩,只叫自家小钱伢子好好教小树海学习——所以,赵树海非常清楚自己那糟的天地难容一团浆糊的数学是谁给千揉万锤给砌成墙的,也非常清楚晚上两人头靠脚、脚靠头睡觉时是谁给讲了好多好多从没听过的精灵矮人和兽人的故事让黑暗变成美梦的——这可令赵妈妈惊讶极了:自家小鬼可算长大了,总算不要用床头灯了!

有时在钱奶奶家吃晚饭,赵树海会盯着钱建设挑肉进老奶奶小碟里去的流畅动作暗暗出神,心想,为什么小钱伢子总能对人这么好呢?然后,一个问题便总会从小树海的嘴里挑逗似地冒出来:

“小钱伢子呐,奶奶到底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神奇的孙儿啊?”

钱建设也总是平静的回答说:“就是南边拆迁剩下的瓦砾堆。”

“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美猴王嘛?”

“我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你信不信?”

“别逗我玩了,总不能你就是那个‘安纳茜’本人。”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从何处而来的呢……”

每次到最后,钱建设总是微微扬扬嘴角,这便是赵树海少数能看到朋友笑容的时候,那种神情实在有种无法说清的诱惑,导致这个问题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两人交谈的结尾,以使赵树海每次都可以品尝到那种远比糖糕的温甜更摇晃人内心的味道。

然而,在赵树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这种难忘的味道就将在五一之后成为过去式的美好了。

这天赵爸爸出差回来家,带来两个好消息:一,他要升职去海边当书记了;二,他将工作的地方会有比在火神市更好的医院和比华港公园更大更漂亮的公园。他还给小树海展示了几张他在那里考察的图片,望着那像是美梦一样金闪闪的城市夜景,小树海心中立刻有了向往。

但是,要和小区告别…要和小钱伢子告别……

“泸尚,那可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的公园你能看到企鹅,很期待吧?”

企鹅,那是赵树海缩在被窝里和钱建设一起看《中华国家地理》杂志时指给钱建设看的最喜欢的动物,听钱建设这么一提,想到企鹅大脚啪嗒啪嗒——噗通摔倒的滑稽样子,离别的伤感立刻就被冲淡了些。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那里玩玩?到时候可以让我妈回来办事的时候再把你捎回来。”

赵树海趴在车窗上,对着穿白衫黑裤的钱建设探着头说。

“不了,我还要照顾奶奶,到时候过年给你寄糖糕。”

“小钱伢子……”赵树海看着那张白白净净像女孩子的脸,那些一起追球把鞋边泥抽脸上的记忆、那些充满色彩的勇者与魔王的故事又一齐涌上她的眼睛,挤成了碎珍珠,“你会一直住在这里,替我好好保护小区的,对吧……”赵树海哽咽着说。

“我不敢说永远,但我会在这生活到我将不再拥有呼吸的时刻。”钱建设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晶莹地收纳了世界,不起丝毫波浪。

“怪话……我会回来找你的。”

“嗯,我等着。”

赵爸爸听着孩子们要说完话了,便让已经打着火好一会了的小轿车终于开始移动。

“记住,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到时候啊,你可要一定在啊!!!”

看着朋友的身影远去,赵树海大喊道。

……

…………

……………

……到时候,钱建设应该会长成一个大帅哥了吧?

赵树海心中想着那时两人再相见的样子,踢掉鞋子,卧在轿车后排的长坐上,揉着想要快点变长的头发,昏昏睡去了。

……

十年后,六月中旬,结束了高考没几天的赵树海经过三小时的飞机和两个半小时的机场大巴外加二十分钟的出租车后,终于回到了她思念已久的小区门口。

嗯…现在由于南边新城区的开发,年轻人都往那面搬,老房子卖不出去,就改成老年公寓了。不过也就是换个门牌,外装个电梯,其他都还是她熟悉的那样——反倒是她自己,跟小时候天差地别了。

现在的赵树海,留了一头及腰的长发,编成三股辫子,穿着一身蓝白的水手服,踏着黑长袜和粉运动鞋,哪还有当初小区霸王的气质,活脱脱的一个日漫里走出来的学生妹——主要是因为她从初三开始就不再长高了,现在也就一米六出头。

走到九栋楼二单元,拉着行李箱的赵树海开始猜想钱建设现在的模样。

嗯哼…以她小时候的印象做基础,就算是有记忆滤镜美化的成分在,那鼻梁也应该不会不笔挺的;杂乱的头发也不会掉完——成个钢化蛋;个头嘛…也应该不会比她高太多——他不会在我走之后去练肌肉去了吧?如果有六块腹肌乃至鬼背当然也好……蝉联校运动会三千米长跑冠军的小女生赵树海想着,把三十五公斤重的行李箱单手拎着,上了楼。

有没有可能,他会搬走?

奇怪的想法闪入赵树海脑中,但随即被她否定。

小钱伢子就算长多大,也不可能舍得钱奶奶和她那整整三面墙的藏书的!!!

没几分钟,赵树海上到四楼,看着熟悉的门牌号,她的眼睛亮了亮,敲起门。

“来了,来了…”模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令赵树海警觉的是:那声音听起来像女人。

门开了。

来开门的果然是女人,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大,头发黑而及颈翘起,带着红的方框眼镜,黑衬衫带着几个艺术字母装饰…比她大一个字母。

“哦,是树海回来了啊,快进来坐吧。”仔细打量一番来人,红眼镜笑了笑,轻轻的嘴角,那正是赵树海所渴望刻在DNA中的样子。

“小钱…伢子?”

“从泸尚回来一趟不容易吧?几年不见,真是会陌生了。”

红眼镜抬手摘掉眼睛,揉了揉头发,让它瞬间乱了开来。

“小钱伢子q(≧▽≦q)!!!”

这下赵树海认真切了,放下行李哐当一声就抱住了思念已久的青梅竹马。

然后,很尴尬的情况来了。

“你这十年是一天三顿吃糖糕长大的嘛,怎么比我高这么多哇啊啊啊啊!!!”

钱建设的身高有大概一米八,她的头一下撞到了对方下巴,疼!

 

 

 

 

其二:追星少女辍血记

各位,各位,还请安静,故事即将开始,这一次我将要叙述的,是一个我自己也无法确定其来源的故事。

可能是一个梦境,也可能是突发奇想吧,但无论如何,它就是在一天早晨出现在了我的脑中,宛若奇迹……

呃…嗯,也可能是昨晚喝酒喝的太多,或者前天刚从阿可可联合酋长国坐船回来没倒好时差——但那都不重要啦!总之,我现在有种莫名的欲望讲这个故事,好像现在不讲它就会抱憾终身似的,即使可能会被因为‘侮辱勇者罪’被宪兵抓进去关个十五天然后吊销牌照接着人生一片灰暗然而酗酒到老孤独死去….但爱咋咋地,反正游吟诗人这行早就没什么干头了。

矮人工业那该死的影像符文真的是这片大地史上最糟糕的发明啊啊啊!!!

呼…冷静、冷静…呵哈哈,各位,开个小玩笑,我这隔壁街上的酒馆同行的还有说阿可可联合酋长国的“纳法索人”是魔族余孽呢,也没见他因为‘危害两国关系罪’也被抓进去啊?

所以放心听吧,没什么问题的。

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啊,还请不要分辨真假,毕竟是二十多代勇者之前的事了,怎么说都是我们这一行的事而不是历史学家的事了——当然,我还是花了很大的精力编篡考证滴!

这是一段英雄史诗,然而,却和我们我知道那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大相径庭。

主人公还是那个主人公,第二十四代勇者,悲剧的代名词,她的故事往往用意在警示我们魔族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哪怕是最神圣而高贵的人,只是百密一疏,就可能被其玷污,成为无恶不作的魔王。

教会将这当成不厌其烦的说教,让人们去保持纯洁…多行善举…远离恶念…..哈。

哎呀…说真的,即使是我,一个被教会资助了十多年的吟游诗人,也多少有些嫌烦了。

……何况他们最近不给我资助了。

那就请那些老秃头不要介意我破罐子破摔,讲些有渎先贤的有趣故事了。

一个与那些耳熟能详的童话大相径庭…却又些许殊途同归的故事。

我没有天才般的天赋将其诉说如真,因此只能是尽我可能的将其概括的叙述处理。

不过,我倒是确信这个故事是适合各个年龄的人去欣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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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噩兆生于天际,科北有恐怖大王影

不应焚烧,不应腐骨

不应迷歌,不应溶泥

不应晦荡,不应掠食

不应色惑,不应金兵

应以阴蒙吐纳

我见群魔集结惶惶,众士志诚力战

请驱域外不详,赝造颈上恶龙鳞

请和诸国齐力,必有四十春秋苦辛

流水非无穷,犹有竭命,渠枯魂断,耀阳亦陨

我见魔王之血,将断于勇者剑下

——《奥勃里翁大预言书》4:15

……安纳茜是荒原上的这支嗜魂灵在今年冬天的唯一新嗣,这天夜里,它仰望着点点繁星的深黑天幕,即将被放逐。

嗜魂灵,我们所知道的一种常见的低级魔物,虽说是比人类高大不少,但与其说是魁梧,不如说是拉长变了形的白泥塑像,跟独眼巨人一比,仿佛大风一吹就会干裂碎开。嗜魂灵之所以说它们低级,是在于它们的个体实在太没威胁,行动迟缓不说,还伴有明显的黑色雾气,好像很可怕的‘嗜魂’之名,其实也就能吸取些正面情感——最多让一个酒疯子醒酒的程度而已,常人也最多沉闷个一两天,不会有更多影响,况且,哪有嗜魂灵能挨得了草叉的一串呢?

所以啊,如果不是它们群居的习性,这种魔物应该早已消亡了。

安纳茜所诞生自的这支嗜魂灵生活在科北之北的荒原上,共有族员三百七十五,延续已有九代,七百二十一年,它们以偶尔的袭击南方的人类村镇和吸取西风吹来的魔力残流为生,不过近几十年,不知为何魔力残流浓度突然提升了,它们便减少了南下,从而现在每年冬年冬月都可以有一个新成员,而不是被愤怒失控的农人杀死二十多个老成员。

虽然已经是依赖自然的馈赠为生了,但那些魔力残流始终还是苦味的黑面包一样的东西,全然比不上如比牛排蛋糕之于人类一样的那些勇敢与快乐的情绪,所以,从安纳茜有意识起,它的血亲们就常常给它讲述族群与勇者的相遇——

大约还在族里的老祖母还年轻的时候,某个夜晚,在一片将满月清光都遮蔽不见的近千嗜魂灵所汇聚的黑雾中,升起了一轮明黄的太阳,那是一位路过的勇者,那位太阳般的勇者甚至都未注意身周有何威胁,只是轻沙沙地踏雪走过,族群便已饱食而动弹不得,只能在将情绪慢慢转化为维生魔力时…看着那阳光逐渐远去……..

作为第九代的初嗣,安纳茜被寄予这样的期望:带领下一世代捕获那远去的勇者,为族群带来无限的美味。

所以,它必须像其他世代的初嗣一样,接受荒野的试炼来证明自己,它将被驱离族群一整个冬季——以它三个四季的年龄从松上落雪之日,存活至野草重生之时。

族群已经有了四十三个第九世代的初嗣,它们无一例外都被寄予了完成试炼的期望,族群总是在等待,族群总是在等待……

但,科北大公国不会等待。

当还未学会吸收魔力残流的安纳茜勉强依靠小型动物原始而微弱的情绪,支撑着它不足九尺高的幼弱身躯在荒野中颤栗行走时,它看到汹涌的火光从树木所遮掩的远处闪出。

那种血亲喂养它的温暖食物,苦涩的熟悉味道传入了它的嗅器,它本能地向那味道源头的方向移动,它感觉得到,如果没有血亲给予的那种食物,它将看不到离群的第二十个太阳。

然后,它抵达了由安德烈·科莫多子爵所率领的科北第三十五自建骑兵团的遇难地——族群的乱葬岗。

——噩兆–于天际,科北-有-恐怖大王——…

大公欲借战争缴获的半片预言所带来的“不祥”,’正当’的去开拓北方,去寻找传说中的荒沃勇者所杀死的巨龙的龙骨和他的宝藏,并获得更多土地积蓄税收——然后再去和西方精灵诸国重战,而他所牺牲的,则是手下多如牛毛的骑士、男爵、子爵,是要以他们的鲜血,清洗荒野上的魔物种种。

嗜魂灵是脆弱的低阶魔物,但是三百七十四只嗜魂灵的族群却并非是能够轻松对待的存在,黑雾遮天蔽日,只要踏入其中,常人的情绪便会难以控制的翻涌,然后流失快乐、勇气、骄傲,而只剩下了恐惧、沮丧、愤怒,骑兵歇斯底里,战马哀惶失志,冲撞、冲撞、砍杀、砍杀、穿刺、穿刺、嘶吼、哨叫、践踏、跌落、死亡…

当安纳茜迟缓的步伐接近了那火光,它看到的是微弱的黑雾被全身着火的士兵用长枪刺灭,而随即火焰熄灭,那士兵也成了焦炭,死在了他同袍疯狂想要驱散黑雾的愿望所引导的点燃魔法下。

漆黑的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仅有那无情无温的月提供着薄光。

安纳茜孤独站在这灰白的战场废墟中。

灰色的泥土,混杂有它同族的残躯。

然后它平静的俯下身,吸取了遗留在空中的,属于同族,属于人类,属于战争的哀伤。

那是本不该被嗜魂灵咀嚼的食物,是会腐蚀手指的猛毒、扭曲心灵的诅咒,那是绝无可能被嗜魂灵轻松消化的巨额魔力。

但安纳茜太饿了,饿到了失去思考能力。

它拾取任何它所能感觉到的食物,无论味道如何,无论是否是情绪还是物体,凡是可以入口,能被身体所接纳的,它吞入,它消化,它知道有痛苦在锤击它,它的身体在融化,它正在失去他的视觉,失去它的听觉,失去它的味觉——可是饥饿啊!怎么也填不饱的饥饿!比这一切更难以忍受啊…勇者…它想要勇者,勇者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积极情感…会满足它的…勇者…勇者…

勇者……

当勇者义教的神甫们按照协定匆匆提灯赶来为科北大公国士兵们收理遗骸时,一位神甫惊奇地发现,在焦尸尘埃与兵甲碎械之间,竟躺有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全身尽是焦灰泥土,深黑的头发被汗水浸透。

她的手中,还抓着一片魔物的残肢。

“可怜的孩子…”神甫叹息,“她卷入了一场她本不在承受的灾厄。”

“幸好,她很有勇气。”神甫抱起孩子,在风雪中挥手,呼唤他的同伴过来。

…………………………

为什么嗜魂灵会避免吸收负面情感?

因为那种情感对它们来说,无疑是慢性自杀的毒药——危害族群的诅咒。

首先,那种情感的味道犹如人类的各种污秽之物难以下咽,其次,吸收负面情感,便意味着这个嗜魂灵它身上的器官将发生转变,它将拥有更复杂的思考能力,它的外貌将被重塑,逐渐变得不那么像嗜魂灵一一而像人类,它的族群将驱逐它,甚至把它当作捕食目标。

然而,这个嗜魂灵会因那猛增的魔力变强,甚至是使用魔法,到了这时,它会被我们称为巫妖,而这正是第三点:嗜魂灵的身体是难以承受这剧增的魔力的,它只有两个选择:

一,啃食同族提升自身魔力容量,然后无法压抑地再次陷入饥饿,然后去吸收负面情感,再次啃食。

二,被魔力撕裂死亡。

最后,一般的嗜魂灵的寿命会有六百余年,而吸取了负面情感,两百年己是极限。

安纳茜被神甫们带回了位于科北边缘的教堂,修女烧了热水,给昏迷小姑娘擦拭身体,喂服汤药。

当地的神甫与修女们一致决定收留这个可怜的战争遗孤,因为她显然是因那场骇人的战役留下了创伤,丧失了记忆,甚至只能咿呀的叫喊。

于是,安纳茜在当地义教修女的教育下识了字,在教堂每日的祈祷诵经中学习了“说话”——“人类”的语言。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修女们惊奇地发现这孩子有不一般的天赋使人平静、治疗心中伤痛——只要她走过,教堂中为某事祈祷着的农人心中的不安便会随之减少;如果她触摸某人,既使是丧子之痛也将立刻抚平。

神甫们则是感叹于这孩子对勇者的虔诚,除了规定的饮食和休息时间,她要么泡在藏书室中小心地阅读关于勇者的先贤论著,要么就是向遇到的神甫请教“勇者”的事迹和形象。

不过,令他们感到疑感的是,这个自称叫安纳茜的女孩总是会在深夜莫名消失,而在白天又正常出现——这个谜团很快被解开,那天夜晚,守夜修女打紧精神一直到了凌晨,终于发现了真相:安纳茜提着满是锈迹的、像是从战场挖出的剑从修道院的后院狗洞钻了回来,要把它藏回之前重修院落时剩下的砖瓦下面,而那把剑上面有着许多魔物的魔力残渣——她的手上也是。

可怜的孩子!修女很快明白了些什么,第二天将此事泪流满面地告拆了主持神甫。

神甫听罢,则是眉头紧皱,过了好一段时间,他叹了口长气,转身去拿纸,给地区主教写了封长信。

…………………………

今夜的天幕宛若义教修女的黑纱布,映衬着那属于奇迹的碎光。

十五年已过,成为义教修女的安纳茜见到了她所在的这个世界的基本模样。

勇者义教,顾名思意,为勇者而创立的宗教,基本宗旨为“通过帮助勇者,提高勇者的影响力,来打击邪恶,维护公平与正义。”是多数人类国家和矮人国家所信奉的国教,也有不少精灵和兽人的部落和王庭也受其影响。

然而,尽管教会教区众多、信仰分歧几乎为零,但随着上一位勇者的失踪,教会对诸国统治者的约束能力一落千丈,随后,只需些微小的摩擦,为了财富和土地,而冠以“复仇”、“荣誉”等名的战争便接连不断的爆发了。

统治者推动棋盘上的棋子,军队为爵位和钱财冲锋。

统治者失棋吞棋,军队士兵半生半死。

统治者被一骑将死,军队中的权势者触底称王,然后续接那血流溢地的棋盘……

而普通人,普通人被战争所忽略了,他们没有武力、没有魔法,可能有些知识,但仅够用来谋生养家——所以普通人只是战利品,而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种族,对待战利品只有一个选择:肆意玩弄。

安纳茜在涅罗泊、勇者义教的圣城“重受洗礼”之后,她依然是像在之前修道院一样,一丝不苟地阅读圣城中央大教堂的图书馆馆藏,她的记忆力可将那些记载奇迹的繁杂卷宗复述一字不差,令掌钥主教大为震撼——

“那几乎是半个图书馆的内容啊!!!”

而等她研读并掌握全部藏书的内容后,她便拥有了不逊于空岛高塔术士的法术技艺储备,和精灵大贤者的庞博学识——这一共花费了她五年时间。

然后,她开始修炼剑术与法术,为以后的传教与卫教作基础,同时,远行探访诸国,去看更多的书,去研究去克服她的生存必要之恶。

在这旅行路上,她不只一次看到这世间的惨剧。

上一秒还和人类一同饮酒的矮人,下一秒就把那人的双腿截断,因为那是他可以肆意对待的奴隶;人类将精灵少女拍卖,但其实串通精灵杀死买主,好分他的家当;兽人大口咀嚼烤肉,篝火上架着的有尖耳、有五指,有烧焦的长胡..…

乌鸦在空荡的村压嬉闹,在断裂的城墙集众,在河流或坑从间啄食过多的腐肉而坠落不起…

安纳茜没有想接触这些在书籍中只应存于地底深处的混乱,但是,这混乱就横在她眼前闪烁,在她用一次比一次更具威力的法术和剑艺屠宰魔物时,流淌在她吞食那生存必需之罪的泪中。

无数的苦、无数的恨、无数的悲、无数的伤,填满了圣城之外的角角落落…没有多少光明的爱与希望,贫民既使有,那也是垂死之人的救命绳,安纳茜必须以负面情感为食,这个世界如此混乱,这使她困惑不已。

而这困惑,最终取代了她原本简单的自我剖析,成为了她日后一以贯之的去学习知识与增强力量所想要解决的梦魇。

安纳茜曾问过她的剑艺老师、现任义教教宗:“为什么?”

“因为勇者远去了,孩子,因为人们不再相信会真的存在过那么一个人,会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们付出一切。”

教宗在还不是教宗的时候,他只是和前代勇者同村的少年。

教宗说,他最开始是完全不会用剑的,连用到它的想法也没有,因为他原本的志向只是开好村中祖传的杂货铺。

而勇者,她是战争遗孤,天天最大的兴趣就是在他家门前游荡,有时则是在他家门后蹭饭,像是没有一点未来的计划,只为自己而活,只为现在而活。

然而,正是这么一个人,在魔王军将整个村庄团团围住,多数村民在房屋的角落蜷缩等待命运的审判时,她仍像往日一样悠闲的站在了街上,向藏在货柜下的他打招呼,向自己面前的魔族将军——扔出石头。

“这么说吧…她是连累了我,凯末尔拉着我绕着村边的山跑了将近两天,成功把魔王军拖到了王国骑士的到来,救了所有的人。在这期间,为了防备她一个人跑了我就没了后盾,以及帮她逃身做记号,我就用树枝,打造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柄剑。”

“没有人知道勇者在想些什么,但是,当有这么一个人出现时,即使他做出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人们都不会奇怪,反而相信自己也能努力达到同样的高度。当一个美好的图景从勇者口中讲出时,人们仿佛能直接生活在那样的美好中,并会为此而奉献自己的力量。因为人们知道,勇者是从他们身边走出的,而他与自己最大的不同只是……面对不公与邪恶,他握起了反抗的武器。”

“而现在,人们不再相信勇者的存在了,教会仍在这里,但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已经把勇者当成了远方的幻影了…我们可以崇拜勇者,怀念勇者,信仰勇者……可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再把她当成真实存在的人了。”

“那么,就让我把勇者找回来。”

“不…我的孩子,勇者不会被任何人找到,他是需要很多人一起才能找到的…不过,孩子,我倒是希望你可以开启这个寻找。”

之后,安纳茜便踏上了寻找勇者的旅途。

她从涅罗泊出发,首先去了科北大公园,此时则已经改称为科北帝国。

费多尔大公被他的财政家臣杀死,而那家臣转身就有了初代勇者乌姆林大帝的血脉,称帝为乌姆林三世,雄心勃勃地要强征三十万农奴为兵,让他们自备干粮自购装备投入到多德山脉的战场,全然不顾农奴实际连过冬的绒衣也不会有几件。

于是农奴起义了,不满新政权的贵族也加入其中,但等起义军终于抵达红堡,却只见到安纳茜拖着肥胖到在衣袍中滚来滚去的大帝旁若无人地走到城中广场,在上万军民注目之下斩下那头颅说:“勇者是不被会为了金与权就落得这样下场的。”

通过科北,安纳茜抵近了精灵的国度,她刚刚看到边境的城寨,细箭便如雨般向她射来——但没伤到她一点,安纳茜用重力魔法收集了所有的箭,然后抱着交给戎守边防的精灵士兵。

之后在精灵的土地上,她路上遇到魔物,就杀死;路上遇到伤者,就施疗愈魔法;路上遇到魔王军残部,就审判罪恶;路上遇到恶徒,就清缴交公。

因为要去奥勃里翁王廷的藏书地,她必须要展现足够多的美德。

显而易见,她做到了,做得好到了让那位年轻的精员女王脑中充满石榴树的幻想。

但最终能看到那本记载可靠未来的预言书,一切就很值得。

在将近世代的勇者预言熟记于心后,她静坐了三个日夜。

“我脚下的路是命运吗?不……是前进的历史。”

当她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时,她难得地哈笑出了声,吓住了身后正小心拨弄她头发的白湖女王,安纳茜道歉,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向涅罗泊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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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您的回来,勇者大人。”

教宗身戴冕袍,带领众多教士与骑士列阵圣城城西门,表情富有期待,眼神传递出恳求。

安纳茜知道原因,义教几乎被王公贵候整日以什一税——实际仅有十分之一供给教会的税法做威胁,那是勇者义教的唯一经济来源,义教太需勇者的存在了,以至于它需要自己来在创造一个勇者。

而她……又太适合那传说中勇者的标准形象:黑发、战争遗孤、幼战魔物、大公无私、勤奋好学、精通魔法、力可劈山……世人几乎将他们所能想象的一切优秀品质和超凡力量置于他们的信仰上,而有多少真实,并不重要。

“是的,我回来了。”

如果是以前,安纳茜会拒绝这幅场景,感到荒唐和失望,但现在,她已然明白了世界的走向。

她会让人们看到真正的勇者。

在迎接了一系列盛大的庆祝和会议后,安纳茜的名号很快盛鸣于诸国:星辰的唤法者、终结疫病之人、科北英雄、魔物之灾、不眠勇者……义教头顶的重压终于是得到了减轻,而她则领得了上代勇者的宝剑与披肩,随后去了南方。

在南方,不眠勇者与诸部可汗、单于比拼射御,尝曾在十里之外一弦毙杀湖中巨蛟,连赛九次未有败绩,不过驭术欠缺,四胜五负,但还是在兽人的口耳相传中有了“漆黑的北方流星”的称号,并成为了最伟大的血军可汗唯一的安达(也就是“超越朋友的朋友”,我们常说的“生死之交”)。

一日,教士急邮传信。

教宗病故了。

遗书指定了安纳著为新任教宗。

“记得,孩子,人们会找到他们的勇者。”

而他们从不会珍惜。

所以,我需要做些什么。

安纳茜如此想着,便和广袤的辉腾锡勒草原不告而别。

安纳茜回到了涅罗泊,继任教宗之职。

新的教宗组织起鲜血教团,清理了圣物上的尘埃,命鲜血主教奉圣物,以勇者的名义向东西南三方传教。

然后,她以修道院蜜酒与矮人的万王之王相交,换得了他的盟约,从而引进更精良的盔甲兵武,装备了护教军,在与叛教的克瓦德王国交锋之后,义教的什一税终不再是徒有虚名。

再漫长的时间,都会在那些伟大之人的身影上而永不消逝。

诸侯在安纳茜身上,看到了初代勇者乌姆林大帝征战四方的雄影。

王庭在安纳茜身上,看到了四代勇者诗人林塞未写尽的断章。

部落在安纳茜身上,看到了七代勇者铁血费尔德挑战巅峰的意志。

城邦在安纳茜身上,看到了十四代勇者科恩所未来得及施行的巨大蓝图。

安纳茜用了四十年,期间变形魔法让她白发深染、皱纹上显,她,最终是建立了这四族共和的神圣同盟。

“请合诸国齐力,必有四十春秋苦辛”

安纳茜诞生的第六十三个年头,外界所认为的她六十六岁“凶兆之年”的时候,爆发了被后世称之为”无月巨变”的大事件。

“抱有强烈仇恨的血族未裔潜入了这位受万民崇敬的教宗的寝殿,疯狂地献祭了生命,将充斥着魔族诸王恶灵的移魂秘法,尽数施于实力大减的老勇者脑、眼、口、心中。”

这是义教卷宗上关于此年事件唯一详细记载,不过真相无论如何,就是在那个明月忽然消失的夜晚,古老的万魔之王,从伟大的不眠勇者身上复苏了。

魔王在圣城的上空狞笑,挥手便在城北降下巨大雷霆,将教宗寝殿摧毁殆尽,宛若末日的炎枪,向世人宣示了此代勇者的结局…和魔族重临的序幕。

“安纳茜·撒洛费舌尔·般彻尔,第十二代魔王,称号‘厝薪’,尊名‘竭魂大君’。

安纳茜·撒洛费舌尔·般彻尔在成王后共有三大罪,五暴行,七十四恶,在其存位期间,魔族的数量与实力再度回升至了二十三代勇者时期‘此世之敌’的状态…”

——《魔王伏罪书·厝薪》

在为神圣同盟的草创和其未来的挺立服务了四十一年后,安纳茜准备重起魔王军的声势。

在极北的雪原冻海,她寻回了亡灵、塞壬,并以符文术复活了龙族的上百尸骸。

在比兽人诸部落更南的方向,赤县古国竟然真的存在,不过这与她无关,在这古国的边境耸立的无尽垣墙下,炎魔、影魔的残族仍在顽强存活。

西方,梦魇与魅魔的血脉早己消弥于精灵诸国,而独眼巨人和无头骑士们的最后战场是翻涌的波涛,但是,只要魔王号令,征伐将再度开启。

最后是东方,巫妖和嗜魂灵早已在一次古今罕见的术式发动后凋零如丝,成为了她身负的罪与恶,成为了她超越生死的永世诅咒,但知性甚微的史莱姆们仍然选择跟随它们的王——尽管它们知道,王是用血族源流的咒术伪装的赝品。

魔王军在厝薪魔王不可思议的巨型传送术式下重新集结,并在由王上播施魔力后,行军向精灵国——奥勃里翁王庭。

之后,是厝薪魔王在“纠结群魔”之后的第二大罪:“死城渎骨”

白湖女王在一声声凄哀地唤着安纳茜的名字中被安纳茜用剑上的黑炎削去了肿胀而布满苔污的十七米躯干,她手上所谓“净化诅咒”的海中古卷被随即焚毁。

奥勃里翁王庭就此消失,没有任何人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魔族被他们的王裁剪了记忆,他们只知道,王为他们找到了新的王城,也自然而然的接纳了那“由王所创造”的,没有意识的三十万阴尸大军。

“请驱域外不祥,赝造颈上恶龙鳞。”

魔族覆灭了一个本正强盛的精灵王庭,这被神圣同盟视为了与其宣战的讯号,而之前所有传回的关于该王庭此前种种怪异的报告,也被认定是了魔王军袭击的准备,被封入陈柜,不再被细看。

厝薪魔王在奥勃里翁王庭的基础上重建了魔族的“底梦娜法索”——理想之城。

她兴修了地下灵脉与潮汐魔能的转化机器,保障了魔族的基本生存需要,并解体改造了那庞大的扭曲术式,使其再无污染外界的可能。

然后,她在城西处自行起做了王殿,一座巨大的黑岩高塔,以她仿佛无穷无尽的魔力塑造了深红的不详光球,光芒使整个西方的天空染为了血色。

在魔王重建魔族王城后,所面对的西方却是空荡的西方,精灵撤离了他们的祖土,焚烧了带不走的一切物资书籍 。

魔王军现在盘据于大陆西端,一旦进攻,精灵诸王庭便会成为最先崩溃的政权,所以,与其如奥勃里翁王庭一样沦为阴尸怪物,不如东迁,与‘神圣同盟’共议对策。

不眠勇者九十二年,面临魔王军东扩至多德山脉的局面,“神圣同盟’在组织了十三年同盟军后,发动了以科北骑兵为前锋,布林肯及二十个集团步兵旅和三个空岛法师团为主力,七个兽人部落串播插进,十五个矮人重甲兵团和十个精灵斥候营差为后卫——共十万众以上参战单位的”春季攻势”。

旌旗连天,军号不止,白甲利刀,铁马沉驽。

然后,联军越过多德山脉进入维尔纽斯平原后,他们遭到了魔王个人的抵挡。

厝薪魔王的第三大罪,名曰——“荡军裂谷”。

青绿色的原野稀疏,有些黄花与橙蔟,鸟儿喳喳鸣叫,天空血红与碧蓝相交,紫霞横贯一线,万里无云。

行走在前的一万多土兵被漆黑的巨风扫过,瞬时眼中失去了过往与未来的一切色彩,成为了成堆的活尸。

魔王的黑袍卷起,她赤裸的脚尖点地,倾刻间轰声四起,坚硬的大地竟似干饼般脆声裂开无数巨隙,上下起伏。

春季攻势的最终结果是联军的大溃败,以及维尔纽斯平原上的“魔王之伤”巨谷。

在这场战争后,魔族为安纳茜奉上了尊号:竭魂大君。

……………………

不眠勇者一百零一年,神圣同盟与魔王军在“魔王之伤”重战,兽人血军可汗冲过魔王军防线,带领五十二骑奇迹般地冲近至底梦娜法索,最终被魔王雷矢一弦穿喉落马,松掉了胸前血布包裹的《勇者行义经》,魔王军防线后撤。

不眠勇者一百一十五年,神圣同盟派遣北海蒸汽舰队奇袭魔王军北哨驻军地,但瞬间被赶来的竭魂大君冰封,领舰的矮人王同时也是舰队的总设计师昂弗用蜜酒浓酿引火与船同葬,不愿被俘。

不眼勇者一百一十七年,魔王军东征…

不眠勇者一百二十六年,神圣同盟西讨…

不眠勇者一百三十三年,魔王军幽魂汽船袭击矮人国沿海…

不眠勇者一百四十五年,神圣同盟,符文飞空艇投兵直抵底梦娜法索…

“我见群魔惶惶,众士竭诚力战。”

悦光勇者三年,神圣同盟挺进西方,光复克厄多米安、斯法代尔、文布、鲁尔娜娜等十支王庭原属地,魔王军仅剩底梦娜法索与其周边七十里防线,史称“盛夏大捷”。

悦光勇者四年,竭魂大君死亡,悦光勇者摧毁魔王塔,西方重见蓝天。

……………

安纳茜见到了新任的勇者。

火红的头发,典型的克图文尼亚人,眼神平静如水,丝毫不意外为何她能长驱直入没有任何阻障——让安纳茜感觉是在照镜子。

悦光勇者持着燃着金焰的宝剑——是用那把不眠勇者留在涅罗泊的断剑重铸造出的,她步过了王座与旋梯之间的长廊,落地窗的琉璃碎光闪动着一位又一位魔王和勇者的生前事..….

安纳茜在回想,最后一批离开的魔族是原本誓要为她守城的魔王近侍军,已经都被她敲晕带上了船……绿钉酋王在他广袤的王国边缘留给魔族们的土地已经在建设了……神圣同盟的状况,她很清楚,混血儿的数量年年在涨,比例几乎要接近传说中的四色共和国时代……她留下的那套权力分散克制的方法,正逐渐将原本要以武力解决的问题转化为论证与申辩……矮人和空岛术师史无前例的合作提供了大量新发明、新技术,足够神圣同盟一到三个世纪的进步……勇者到了她面前。

“你想要…与我一战吗?”

安纳茜不知道在这位新的勇者面前,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过由于心愿只剩有最后一项、那预言也只剩了最后一句,她说起这句话,温柔地像是要邀请勇者与她跳一支舞。

而勇者用如日珥般的挥刺与她佩剑相撞,用破碎长廊琉璃的行动回答了她。

五彩光影,纷花而下。

在和勇者的战斗中,竭魂大君像是要用出她所拥有的全部力量。

重力魔法震碎塔楼,随身冥雾无边呼啸。

悦光勇者一一躲过。

冰冻魔法棱枪重墙,雷霆魔法暴流龙吼。

悦光勇者直踏着下落的墙石旋走,拨碎盘升,引雷入剑,雷电奉还

——被符文奥术的月形壁阻挡。

悦光勇者用自己生命点燃的神焰与竭魂大君吞食同族罪恶的汹涌魔力僵迟,下坠,贴近了地表……

在过往的一百六十九年里,安纳茜曾对着浩翰的群星,立下了三个心愿。

由杀死而啃食同族的恶劣哭泣中,她希望不会再会有什么家伙要为饥饿而困扰。

行走在乌鸦伏落啄咬裸骨的路上,她希望战争能成为世人恐吓自己的一场噩梦。

在为理解世界而提灯登阁观书时,她希望勇者能战胜魔王拂去黑暗,拯救世界。

预言被她一一实现,那现在,只有最后一句了。

“魔王之血,将断于勇者剑下。”

安纳茜的光壁碎裂——

——悦光勇者刺剑封喉

圣焰将邪恶净化殆尽。

勇者啊,才刚和你见面,我就要和你说再见了。

再见了,勇者,我需要为九十四万六千七百二十二名因我而沉沦的无辜者,去那地底深处的永恒烈火上,接受永世的惩罚了。

在意识灰暗之际,安纳茜想着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魔族还是会和神圣同盟再见,或是神圣同盟先一步自行瓦解。战争会继续,甚至更加残酷,但是她做过即使最终徒劳无功,也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那就是…勇者必然会诞生于苦难之上,勇者,会在世界的希望下战胜面前困难。

生命……是总会自找出路的。

只要还有生命会去仰望那星空,一切就都还未失去意义。

安纳茜,不眠勇者、竭魂大君,一个追寻着星星而舍弃自己人生的少女、或称嗜魂灵,从此以后,就彻底辍离了那沾血的日子了。

………………………………………………………………………………………………………………………………………

好了,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让我们来回头总结一下,当然,也是为一些后来的客人弥补之前没有听全的部分。

当然也是想要通过我的想象,来将整个故事所模糊隐藏的部分梳理清楚。

安纳茜这一生啊,真可谓是失败的一生,她错过了太多事情,太多的人。

当她远离族群时,若是她选择更早返回,以她族群的那种原始智力,其实并不会苛求她,而会让她和其它几十个曾经的‘初嗣’一样,依然有和族群有同生共死的可能。

当她在圣城研修时,若是她选择不去帮助朝圣者拂去悲痛,因此不时获得那些与苦难相伴相随的记忆的话,以她对勇者的诚心,她大可以在圣像与烛香前度过单纯而宁静的一生。

当她知晓预言的全部时,若是她不去理会其中血族魔王毁灭世界的可能性,以她所拥有的学识和力量,她或许仍能接过义教的影响统一四方,成为青史垂名的贤王明君,开启又一个乌姆林大帝式的‘黄金时代’。

她拒绝了艾多米的告白,想要让她在漫长的生命中把自己忘为朦胧的童话,却最终看到了坠入迷障的痴爱不计代价进行的探索所造就的万民凋零的天灾。

她遗弃了克尔多帖的约定,想要让他也遗忘那在篝火旁肆意说笑的友人,却最终看到了不可思议的血骑冲过千里,受了她未能在草原射出的第十支利箭。

她烧掉了撒罗里基的书信,想要让他不再为总有一个思想交锋的对手而烦恼,却最终看到了誓要证明机械与海权胜过奥术与空权的高傲矮人葬身火海。

但安纳茜从未假想自己是否有不一样的选择。

她也会愧旧自己的过失,为因自己而死的那些人们忏悔,但她并不能因此而停下脚步,把能做更多事情的时间留给虚无如纸的执经赎罪。

勇者曾在她的这条路上走过二十四代,却依然一次又一次使世界重新没入黑暗,孩子仍然会因失去父母而哭泣;丈夫仍然会因妻子失踪而迷茫;爱人仍然会因对方的远去而哀伤;老者仍然会因饥病孤独而死亡…而她却想让这些混乱成为她身后的历史。

所以,她必须走到勇者们从未到达的位置,承受此前勇者从来面对过的困难与破坏,而抛弃此前的勇者所拥有的全部幸福欢乐——她必须要为自己理想的世界负责,她也做到了。

她站到勇者的面前,让魔王之死成为旧时代结束了的钟鸣。

安纳茜在那日把同族的尸体填入口中时,她就感受到了死亡正在她身后如影随行,她习惯了死亡相伴,却也因此通晓了生命的美好,她想要使生命的美好继续延续,然后将为此而牺牲自己生命的一切…视为了她生命存在的意义。

因此安纳茜·撒洛费舌尔·般彻尔,尽管在人世存在了一百七十多年,改变了世界,却不能称得上是一个活着的人或魔物,更像一个为了完成既定目标行动的金属怪物,我们往往称之为机器,或者说…一个仅在史诗中存在的英雄。

……

……

……
……
   ……
    ……

其三:线路变动0.000001

当安纳茜重新睁开眼时,她身处的却是昏暗的小雨天。

她的四肢脆弱无比,她的魔力灯枯油尽,她的身躯因为她从未想象过的原因而退行,回归了许久之前的模样。

但是,她还活着,她还在贪婪的地呼吸潮湿的空气,明明那神授的反转灵火会燃烬一切魔力驱使之物。

安纳茜知道,她该是来到了罪大恶极者所该去的硫磺地狱。

但是……

“可怜人哟,多好看的丫头,咋就被扔在了这破烂地方哩?”

一位老太太说着放下了手里捡瓶子的麻袋,赶紧用军大衣裹上了这个不知怎么就被丢在垃圾堆上的三岁小姑娘,匆勿地抱着往市立中医院的方向跑去了。

之后,一个名为“钱建设”的孩子出现在了华港小区的树荫之下,平静的读书。

奇幻的故事暂告一段落。

而日常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附录:钱建设的随笔一角

标题:一次试图梳理S&S441世界魔族历史的尝试

作者:钱建设

前勇者、前魔王、魔法博士

真核总界 动物界 后生动物亚界 后口动物总门 脊索动物门 脊椎动物亚门 羊膜总纲 哺乳纲 真兽亚纲 灵长目 类人猿亚目 狭鼻猴次目 类人猿超科 人科 人亚科 魔化族 魔物属 嗜魂灵种

按照我从教会和精灵王庭所能查阅到的历史资料来看,嗜魂灵是无数因为魔力浓度第二次剧烈提升而异变产生的无数人类亚种之一。与第一次情况不同的是,这一次所产生的人类亚种原本多半是被当时的“四色共和国”所成批抛弃流放的混血孤儿,因为荒野上恶劣的生活环境,他们在魔力浓度剧烈提升的过程中所接受的转变远非精灵、矮人、兽人、人类所能想象,在那样无法描述痛苦的无数日夜之后,魔物诞生了。

最初的魔物似乎是没有血缘继承关系和种族意识的,甚至被四色共和国的执政官定义为“未知怪物”而轻易消灭了一个又一个聚落,直到不知名谓的第一位魔法使用者出现,魔物才真正显现出有能够强于其近亲种族的力量,随着四色共和国因为其内部的腐化而彻底崩溃,人类重新迈入蛮荒战乱,越来越多的魔物开始学会使用魔法,来保护自身或掠夺资源,而其中魔法最盛者就自然而然的被称之为了“魔王”。

有史记载的第一位魔王,便是亲手塑造了“魔族”这一身份认同的“红森大君”。根据魔族流传已久的童谣,这位魔王有能力在瞬间将一个古典军团化为猩红森林的能力,她以此保护了无数她所认为的“同胞”,凭借这样的力量,她带领着她的鲜血氏族建立了魔族的第一个帝国,在她统治晚年,她离开了自己的王座,将自己的血液分给了她遇见的每一个魔物,在那之后,所有的魔物都认为自己是“埃默老妈妈”的孩子,都是魔族的一员。

魔族的第二位魔王是“冰泪大君”,以他为原型的史诗都会讲述一位英雄自大陆的极北之地而来,他带领着他的腐食氏族冲入混乱的红森帝国边陲,原本只是为了劫掠供氏族过冬的食物,然而,就在他以结冰魔法筑成的巨锤即将了结又一位落单的鲜血贵族时,他却因看清那贵族的真容而一见钟情,在迷糊中任其逃远,随后,为了找到那位命中注定的爱人,他不顾一切的继续深入帝国,经历无数冒险,最终开创了一个新的魔族帝国,但始终未能再次找到那位美丽的少女,终日只能落下冰冻的泪珠。这位魔王建立了魔王军,并建立了基础的行政区划。

魔族的第三位魔王是“灼阳大君”,他原本是冰泪五世的贤者,在混乱的冰泪帝国末期试图进行改革来挽回局势,但终究未能成功,于是为了维持帝国最后的稳定,他将自己研究多年的大魔法【燃烧魔法·日冕】在某个夜晚释放,希望震慑外族与奸臣贼子,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帝国子民因此将他尊为了魔王,并无法被他阻止的改朝换代,这令他愧疚终生,终日幽闭于皇宫之中,只处理最基础的政务,而灼热的光亮在其死去前都未能被他解除。

而在灼日大君之后,魔族的时代就结束了。

一个名为乌姆林的男人学会了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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