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原作者Josh Reynolds
原文内容及图片版权全部归Game Workshop所有
个人翻译,仅供学习交流,未经允许请勿用于商业用途
部分个人添加图片来源于网络
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又一次胜利!
第十一章
黑湾——帝国历公元前1149年
这地方不像个渔村,更像是海盗的飞地,是沿岸成百个类似的聚落之一。来自阿拉比、萨图沙和震旦的劫掠者、走私贩和奴隶贩子们在连接水面浮屋的粗糙木板上走动。它蹲踞在沼泽边缘,咸涩的黑湾海水和沼泽中酸臭的淡水在这里交汇。乌索然占据了外围的一个小屋,就在海堤栅栏外面。沃索伦没问前任住户的遭遇,而飞地里的其他居民也都识趣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乌索然没有仆人,沃索伦剩下的追随者们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家。
“我本该想到你会在海盗和小偷中找到庇护所。”沃索伦啜着粗糙的高脚杯说道。这是几周来他第一次尝到人类的血,当一股久违的力量涌入体内时,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他很早以前就发现他们这种生物在必要时可以靠魔法维持生命,但只有鲜血才能带来愉悦。乌索然坐在附近,闷哼了一声。
“不会太久的。死者行动迅速,神佑之地的国王们成百上千地醒来,要夺回他们古老的领地。努玛斯曾经统治过这些沼泽。普塔和其他国王很快就会把这里付之一炬。我估计只要几周时间,苏醒的国王们就会理顺啄食的顺序,然后发起进攻。”他放下自己的高脚杯,用手指划过嘴唇,擦掉粘在那里的血迹。这是他从一个阿拉比的熟人奴贩那里买来的年轻女子,当晚便开膛放血。“反正我不会待到他们来的时候。”
“明智之举。”沃索伦咕哝着,双手紧紧地握着高脚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出了从他们到达这里起就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为什么要救我?”
那些大蝙蝠很有用。纳迦什的死者被分散了注意力,让沃索伦得以逃脱。在乌索然的带领下,他们几天之内就来到了这个聚落。乌索然的伏击让追兵放弃了追击,不过沃索伦怀疑普塔是否还能安然躺回坟墓里。抛开其子民令人不甚满意的身体状况不谈,神佑之地已经陷入内乱。国王们在每座城市的街道上互相厮杀,沉默的军团在荒芜的废墟间交战。普塔今后可能再也不会有时间猎杀沃索伦了,毕竟他还要回去跟自己那整整十八代子子孙孙争夺王位。
乌索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透过小屋入口处用压扁的芦苇杆做的帘子向外望去。是夜,银月亲吻着大海。他拿起高脚杯,喝了一口。“我从来不会浪费有用的工具,”
沃索伦咧嘴一笑。“我不是你的工具,假面之主。”
“目前不是,没错,但谁又能预料未来会怎样呢?”
沃索伦轻哼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了严肃。“在纳迦什扎你本可以帮我。”
“那也不会改变什么。”乌索然不屑一顾地说道,望着月亮。
“也许会有些区别,”沃索伦斜了另一只吸血鬼一眼,“你当时在哪儿?我们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可你……”
“纳迦什把我忘了。”乌索然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临终之前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
沃索伦突然警惕起来,“你看到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在那最后的几天里我看到了很多,”乌索然轻声说,“你知道的,他并不是神。”
“我非常清楚纳迦什的缺点。你到底干了什么?乌索然?”
“没什么,沃索伦,”乌索然笑了,“只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他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是阿卡迪扎。鼠人把他放了出来,给了他一把刀。但最开始它们差点错过他的牢房。”他又喝了一口血,做了个鬼脸,“起初它们还挺惊讶的,不过鼠人毕竟是个擅长背叛的种族,所以也就没有质疑。”
沃索伦瞪大了眼睛,“你这背信弃义的畜生……是你帮了它们!你帮它们找到了阿卡迪扎!”他站起来指着乌索然,“都是你的错——所有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一股愤怒涌上他的心头,不是为了纳迦什,也不是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而是为了他自己。他从没有在乌索然身上看出过哪怕一丝背叛的迹象,这令十分他恼火,因为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乌索然往后一靠,“没错,是我做的。”
沃索伦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怒火中烧,逼近他质问:“为什么!”
乌索然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 “沃索伦,他杀死了我们,杀光了我们的人民——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孩子。他杀死了所有的牲畜,毁掉了每一处绿洲。他抹杀了我们的历史和未来,为了泄愤,他毁掉了神佑之地。而我,同样为了泄愤,帮助了要杀他的人。”
沃索伦后退一步,皱着眉头,“别跟我说你同情那些人。我们统治的时候你不也乐于榨干活人的血……”
“可他们本该是我们的,沃索伦,”乌索然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神佑之地和它的人民属于我们!是我们把这个国家从泥潭中拉起,让它再次令人敬畏!”
“然后你又让它从指缝中溜走,”沃索伦说,“这难道真是为了报仇吗?死去的人终究是死了,死因和谁下杀手重要吗?”
乌索然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你不懂不是吗?” 笑容消失了,“我们本可以建立一个媲美塞特拉的帝国,可却又让这一切化为尘土。还有纳迦什……他是个怪物,他想毁灭万物。沃索伦,你真的向往那样的结局吗?你真想要走向万物寂灭吗?还是说你渴望别的东西?” 他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要服侍纳迦什?沃索伦?只有懦弱到不敢统治的人才会去服侍别人。”
沃索伦犹豫了一下,“你不也是涅芙瑞塔和纳迦什的两姓家奴!”
“是的,我曾经畏手畏脚。但现在,我看到了潜藏在这世界皮相之下的狰狞骷髅,恐惧已经离我远去。可你,沃索伦,你身上散发着恐惧的恶臭,你一向如此,知道吗?又畏缩又渴望被人需要,就像我一样。” 乌索然把手放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你在害怕什么,沃索伦?”
沃索伦拂开他的手,强装镇定,“我什么都不怕。” 这是一个谎言,而他知道乌索然看穿了他的谎言。另一个吸血鬼微微一笑。
“既然不怕,那你为什么总是在逃呢?” 乌索然喝光了杯中血,“我要向北走,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也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命运。”
“你打算去北方做什么?” 沃索伦盯着杯子里剩下的残渣问,“那里除了山脉和野人什么都没有。”
“我告诉过你,我的恐惧已被燃尽。山脉那边有一些国家,虽然都是些粗鲁好斗的蕞尔小国,但一个强壮睿智的人也许可以统治它们。在那片土地上,我们可以东山再起。” 乌索然露出獠牙, “我要去北方建起一个新的帝国。”
世界边缘山脉——帝国历公元前280年
沃索伦翻身下马,“有沃拉格的消息吗?” 他的四肢和袍子上沾满了发腥的血迹,好几天前撕咬兽人喉咙的滋味似乎还残留在舌尖。一群麻木的尸仆正守候在附近,手里紧紧抓着装满蓄水池污水的沉重桶子。沃索伦走向它们,脱下盔甲扔给学徒,他们像一群小鸡崽一样紧跟着他。
马厩是最近新建的设施,用来安置要塞里数量可观的骷髅骑兵。这里没有正常马厩该有的气味和声响,因为所有野兽都已死去,即使没有静静腐烂,也是一片死气沉沉。骑士们身披锈迹斑斑的青铜锁甲,挨个坐在马厩隔栏旁边的地上,等待着被命令上马再次出征。
“几个月没有消息了,”梅尔克尔说道,他满脸厌恶地将一只沾满血污的护肩递给另一个学徒。他一直在马厩里等着沃索伦到来,这位吸血鬼领主刚从清理红眼之WAAAGH!!!残余势力的战场上回归。这件事前后花了五年时间,但总算完成了,而且照沃索伦的想法来说,工作完成的相当漂亮。“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对吧?”
“确实,事实上这说明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沃索伦打了个响指,拿水桶的僵尸们将桶子倒在他身上,冲去了大部分覆盖在他身上的血污和内脏碎块。虽然卫生并不是他最关心的事,但即使是他那化石般迟钝的个人卫生意识也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马厩另一边,几个吸血鬼贵族也正在接受同样的“洗礼”。自从黑水之战以来,越来越多的不满贵族翻越高山前来投靠血牙,希望共同建立一个更强大、更好的帝国。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沃索伦拥有一支经验丰富的军官团,他们渴望战斗,但更喜欢吵嚷着询问沃拉格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领导他们去与篡位者乌索然进行光荣的决战。
到目前为止,沃索伦只杀掉了两个新人,当然,不是亲自动手,但他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毁灭,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他亲手刺穿了他们的心脏。他在藦茹堪学到的教训之一就是在清理门户时一定要稳准狠,以免他们把水搅浑。乌索然在这方面的仁慈已经招致了反噬。
“到底是什么计划?我的主人?” 梅尔克尔看着沃索伦拧着湿透的袍子,“是用沃拉格作为武器征服东方的计划、还是趁沃拉格忙于别处的时候去征服藦茹堪的计划?” 他撇了撇嘴,“又或者是某个您还没有开恩与我这个最忠诚的学徒分享的计划?”
“人烦嘴碎……”沃索伦咕哝道。
梅尔克尔眨了眨眼,“什么?”
沃索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没什么我的孩子。计划一如既往,我们正在稳步前进,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我们的要塞屹立不倒,尽管有绿皮和鼠人,我们军队的数量仍在在稳步增长,敌人则日益衰弱。” 他瞥了梅尔克尔一眼,“说到敌人——我们的客人怎么样了?”
“您指的是哪一个,”梅尔克尔哼了一声,“是那个老鼠还是那个女巫?”
“都行,随便哪个。”沃索伦耸耸肩说道。
“还是老样子,那只老鼠几个月前差点死了,它试图吞下自己的舌头。我阻止了它。目前来说,它还算……安分守己。”
“那女人呢?” 沃索伦问道。
“没什么变化,”梅尔克尔说,“她仍然昏迷不醒,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不过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 他似乎对此感到高兴。考虑到梅尔克尔那张烂脸,沃索伦可以理解,但他依旧对梅尔克尔尚怀有虚荣之心感到有些失望。
他们离开了马厩,沃索伦走在前面,沿着盘旋在山腹中的台阶一路向上,就像海螺内部走动。不死的哨兵们大步走过,用发光的眼窝扫描着岩壁,寻找渗透者的迹象。走着走着,沃索伦的抄写员们也跟在了随行的学徒身后——这群矮小、畸形、破碎的怪物由地精、鼠人和人类的尸体缝制而成,身上裹着粗麻布,戴着兜帽,手持沉重的莎草纸卷,负责记录沃索伦的言行以供后世传阅。
他在为建立帝国而努力之初就构思了这个想法:创作一部真正的藦茹堪史诗,讲述它的崛起、衰落和在他的铁血统治下复兴等一系列事件,从他公正客观的角度出发,辅以他的思考和哲学思辨,记叙他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这将是一本真正的亡者大典——为死者而写的书。他绝不能容忍涅芙瑞塔或艾博拉什的谎言玷污他的新世界。他不会让他们癔症般的处世哲学感染未来的世代。
这并不是说活人还会有什么“未来的世代”,但无论如何,只有沃索伦的话会得到保存。他在玛哈拉克、莱弥亚、黎明之门战役以及纳迦什扎争夺战中的英勇事迹将被铭记,他在魔法和自然科学方面的伟大发现也将永载史册。他将书写崭新的、辉煌的历史,并将旧的历史踩入尘埃。可怜的沃索伦——从未受到尊重,从未被人恐惧。但现在不会了。他不再是“可怜的沃索伦”,像一只狼狈的腐尸秃鹫一般只配在大人物掀起波澜的余波中扑腾。他将成为新的不死之王,统治一个沉默而完美的世界。而他很快就会把旧王拉下王座。
“乌洛呢?他从黑水那边报告过吗?” 沃索伦将手背在身后,“还有阿尔帕德——他也应该完成了对盲河(Blind River)沿岸定居点的绥靖工作。”
“两个人都派了骑手来。塔罗斯已经加入了德拉斯卡人。他声称整个谷底的部落都将在几个月内举起我们的旗帜。”梅尔克尔酸溜溜地说。
沃索伦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酸涩,微微一笑,“你在质疑我们勇敢的军官吗?”
“塔罗斯比他所领导的那些野蛮人好不了多少,即使他还活着的时候也被认为是帝国里最愚蠢的贵族之一。变成不朽之人并没有明显提高他的智力。”
“好一顿锐评,”沃索伦喃喃道,“不过,只要他能让那些仍然忠于藦茹堪和乌索然的部落无法还手,他就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另外,他送来的奴隶总能填满我们的矿井。”
“所以我们还是在拖延时间吗?” 梅尔克尔问道。
沃索伦又向上走了几步。他抬头看向洞顶上方那些燃烧着的骷髅,它们散发的奇怪光芒照耀着他脚下宽大的台阶。这些骷髅被关在巨大的笼子里,用锁链拴在石墙的凹陷处和小壁龛上,付之以一股永不熄灭的魔法火焰。他和他的同类并不真的需要光亮,但光明确实能让人在某种程度上感到……慰藉。再者,这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提示,时刻提醒他认识到自己所掌握的力量。在回答之前,他又欣赏了自己的杰作片刻。“是的,史崔格帝国摇摇欲坠,但还没有倒塌的迹象。”
“而在这段时间里,乌索然正变得越来越强大,”梅尔克尔严厉地说,“他戴着的那个恶魔王冠也越来越强大。”
“啊,看来你终于找回了自主学习的动力,”沃索伦低头看着他的学徒,“你学到了什么?嗯?你从我的知识中收集到了什么信息,嗯?”
梅尔克尔瞥了一眼其他学徒,然后又瞥了一眼蹲在旁边的抄写员们,“我知道虽然史崔格帝国可能会动摇,但我们真正的敌人只会变得更加强大。您是在害怕他吗……主人?”
沃索伦眨了眨眼,然后笑了,“吾儿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等?” 梅尔克尔摊开手,“我们拥有群山中最强大的军队,我们是最强大的法师,即使没有沃拉格,吸血鬼贵族们也会涌入我们麾下!如果我们默许,甚至莱弥亚人也会加入我们。我们可以一劳永逸地结束这场闹剧!”
“是吗?还是说我们只会加速自己的失败?嗯?一旦乌索然被从他那该死的王位上拉下去,莱弥亚人——还有吸血鬼贵族们,毋庸置疑——马上就会转向攻击我们。” 沃索伦一边说一边向梅尔克尔走去,“是的,乌索然正变得越来越强大,对自己新获得的力量越来越自信,但我们也是如此。” 他张开双臂,“就让他崛起吧,像重生的纳迦什一样放肆咆哮,只有到那时,我们才会在死亡之地与他进行一场殊死决战,只有一个人能成为胜者。到那时,他们都会看到的,梅尔克尔。他们会看到我们的力量,并心生恐惧。” 他握紧拳头,露出胜利的冷笑与尖牙,“只有到那时,我们的敌人才会清楚地认识到我们的力量,并向我们臣服。”
“您……您想让他完全获得那顶该死的王冠中的力量?”
“当然,”沃索伦说,“如果这是战争——如果我要成为皇帝——我就必须证明自己是最强的、最适合统治天下的人。凭借我的智慧、力量与魔法,我将被世人称为死亡之主,并且无人敢有异议。我将击败乌索然,并在击败他的过程中将我的意志强加于他人身上。念及我过往的付出与辛劳,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你不也常这么说吗?”
“你疯了。”梅尔克尔震惊得忘乎所以。
沃索伦没有挑他的理。“不,我只是效率至上。在玛哈拉克有句谚语,大意是说抓住尾巴只会激怒毒蛇,但抓住它的头……啊。”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抽动了一下。“那个驱使乌索然的东西就潜伏在世界表象的另一侧,用它的爪子压迫着他——它除了意志之外什么都没有,除了意图之外没有任何智慧。它不是纳迦什,仅仅是他体内力量的最后碎片。我打算让那股力量进到这个世界,然后彻底终结它。否则……永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嗯?永远活在对这种东西的恐惧之中又有什么意义?不!让乌索然披上纳迦什的威严吧。我会杀了他。我将在尸骨构型的处刑架上击碎他黑色的灵魂,永远粉碎那个肮脏王冠散发出的恶臭光芒。我将从纳迦什的创造中获取每一个秘密、每一缕被遗忘的思想,就像它们本应该一直属于我的那样!我是他的学生!我才是他的继承人!而不是那个愚蠢的阿克汉,更不会是乌索然!我不会让一个低劣的头脑夺走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沃索伦嘶哑地说着,用僵硬的手在空中比划。突然,他平静下来,直起身子,放下手,轻轻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他俯视着他们。其他学徒怯生生地躲在梅尔克尔身后,梅尔克尔自己看起来也颇为不安。抄写员们继续埋头奋笔,充耳不闻。“你们可知撕开神圣光辉的表象、揭露其内里残缺软弱的本质是怎样的感觉吗?据说——或者应该说,曾经——纳迦什的所作所为正是如此。他看穿了神佑之地的诸神并非真神,而仅仅是……大能者。他认为自己可以匹敌他们的力量,并且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他才觉得他们羸弱可笑。” 他微微颤抖着,“纳迦什并不比那些古老的大能更神圣。他并非无懈可击,更非全能。他不过是个愚蠢、残缺的东西,沉迷于这些石头,”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戴着的神石护符,“也沉迷于他自己的恶毒。如今他已死去,所留下的不过是一场噩梦,而我将驱散这噩梦,宣示我应得的权利。”
这些话铿锵有力,是为了传于后世,也是为了彰显实力。然而,它们都是谎言。即便一边说着,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谎言。一段游离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那时,乌索然坐在他对面,问他这辈子有没有怕过什么。
当时他没有回答。他并不知道答案,老实说,他也从未真正理解那个问题。世界上有太多值得恐惧的东西。随着力量增长,恐惧也随之而来。萦绕在强者心头的恐惧远胜于弱者。他蔑视纳迦什,却依旧害怕他,尽管后者已经消失于世间许久。他害怕那个他无法对抗、甚至无法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去平等面对的存在。
即使现在,这种恐惧仍然赋予了纳迦什控制他的力量。也许在潜意识中,这才是他一直拖延、犹豫和等待的真正原因。这个想法像一道晴天霹雳般击中了他,这一瞬间的领悟比他迄今为止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或较量都更让他感到疲惫。
“够了。一个好学生在积极发问的同时也要准确回答问题,梅尔克尔,” 他转换话题,“地底的采矿作业进展如何?”
梅尔克尔咳了几声,理了理袍服。“进展令人满意,矿坑里有成千上万的奴隶,既有活的,也有死的,正在开采我们需要的矿石。如果——当沃拉格回来时,他将拥有比山间任何一位国王都更可观的财富。铁矿石也是一样,以及用于修建防御工事的石头。”
“非常好。我认为你作为管理者的能力远胜于作为法师,梅尔克尔,” 沃索伦温和地说着,再次开始拾级而上。“把红眼部落剩下的残兵败将扔进奴隶栏,我们的生产能力将大幅提高。更不用说我们的原材料……” 他兴高采烈地笑了,“哦,我要创造的东西可太多了。”
“那么主人,您很久以前答应给沃拉格的武器呢?您什么时候才会制造出来?” 梅尔克尔一边让另一个学徒噤声,一边问道。
沃索伦头也不回,“哦,我就没打算造过,” 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造它们干嘛,我们将挖出那些机械的秘密,但不需要复刻那些原始的投石机。我们可以用现有的材料制造更可靠的战争机器。我只是想研究它们,然后转移沃拉格的注意力,让他不去执着于别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转移他对您执着的打压?” 梅尔克尔顶嘴道。
沃索伦笑了起来,“哎呀呀,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是不是?吾儿?先是指责我胆怯,然后又说我疯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让人觉得你好像是因为被排除在战争之外而感到嫉妒似的。”
“我应该跟在您身边!” 梅尔克尔说,“而不是呆在这个石头笼子里。让乌尔德克或其他那些人去记账和清点矿场收入吧。释放我,主人,我将带领您的军团杀入藦茹堪的核心地带。” 其他几个学徒也低声表示同意。他们跟梅尔克尔一样渴望摆脱彼此。
“我相信你会那么做的,吾儿,”沃索伦假意温和地说,“不过你发动战争的方式对我来说太过野蛮。你总是还没放干净血就想把野兽开膛破肚。你一点耐心都没有。”
梅尔克尔刚要张嘴反驳,但又闷哼一声闭上了嘴。沃索伦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现在告诉我,我们派往食人魔部落和东方荒原矮人那边的使节……他们回来了吗?”
“矮人同意用奴隶换取武器和盔甲。”梅尔克尔回答。东方矮人——或者用他们自称的名字:扎尔矮人——与那些身居山岳深处的严厉统治者们截然不同。他的军团与其偶遇仿佛是命运的指引。他们是一群邪恶的生物,有着全面的残忍倾向,几乎能令沃索伦感到欣赏。而且他们打造的武器和盔甲真是棒极了,比他手下那些亡灵铁匠们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强上太多。藦茹堪的军械库里堆满了涅芙瑞塔篡夺银顶峰之前从矮人那里进口的精良军备。沃索伦打算用自己这边的矮人锻造的武器与之匹敌。
“非常好,我们这个月就派出第一支商队。那食人魔呢?”
“我猜他们把我们的使节吃了。”
“吃多少个了?”
“十六个。”
沃索伦哼了一声。食人魔很少跋涉到西部骚扰山区部落,但他们一旦来袭,身后就只会留下死亡和破坏的踪迹。他们是可怕的野兽,如果能归于他的麾下就更加可怕了。“再派一个。”
梅尔克尔点点头。“我们要派人去找沃拉格吗?”
沃索伦犹豫了一下,“不用。” 他没有详细解释,让梅尔克尔自己去揣摩。他们继续向上攀登,直到到达山洞的最高层。沃索伦强迫梅尔克尔讲述了他不在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逃不过他的注意。
当他们到达他的实验室时,沃索伦敏锐的思想已经在酝酿新的计划。一个计划总是会催生出更多的计划。涅芙瑞塔并不是唯一能在大网里编织小网的人。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阿拉比熏香和腐肉的气味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尝到了黑暗魔法的酸味,这些魔法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实验,已经渗透进了每一块山岩中。
他睁开眼睛,目光立刻被天花板上的笼子所吸引,伊斯卡蜷伏在里面,正用闪亮的绿眼睛盯着他。沃索伦先前把这只鼠人焦熟的眼睛挖了出来,又给它换上了一双新眼睛。这对眼睛之前生长在一块高热肿瘤上,浸泡在神石粉末和吸血鬼血清制成的营养液里,看起来就像两块切割过的祖母绿宝石,散发着一股令人恶心的光芒,为鼠人眼前的一切染上一片绿光。伊斯卡无声地嘶叫着,露出腐烂的獠牙以及夹住它下颚和舌头的铁制口枷。口水不断从它的嘴里滴下来,干涸的泡沫覆盖了它的嘴角。
尽管如此,这只鼠人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依旧处于近十年来最健康的时刻。他不再是一具枯萎的躯壳,肌肉发达、皮毛光滑。沃索伦靠近笼子,满意地哼了一声,又转头看着梅尔克尔。“看来改善它的饮食取得了令人欣慰的结果。”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还让它活着。留着它有什么用?毕竟您已经不打算继续改造那些武器了。” 梅尔克尔边问边闪身到一旁,一只断手,手腕处连接着一根脊椎的末端,活像只肉蝎子一样从他脚边飞快爬过。
“有时候知识本身就是一种奖励,我不想放弃一个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工具,” 沃索伦说,“目前,我只是好奇这小畜生还能活多久。我打赌它现在的年纪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自然寿命。” 他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粗大的铁链在洞穴空旷的顶部纵横交错,上面悬挂着各种半死不活的怪物,仿佛一张巨大的钢铁蛛网。沃索伦早先进行了将活体组织移植到死尸上的实验,想看看两者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一个畸形肩膀上长着兽人和鼠人脑袋的怪物尖叫着挣扎起来,当他走近它,抚摸绿皮和毛皮的缝合处时,它更是开始剧烈扭动。 “太棒了,” 他呵呵笑着,“真是顽强啊。” 沃索伦看向梅尔克尔,“每次出征在外,我都想念这里。”
“那么也许是时候把打打杀杀的脏活儿交给我了吧,我的大人,” 梅尔克尔说,“我随时准备为您效劳,无论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很乐意率领军团出征。”
“你是聋了吗?还是健忘症犯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你怎样喋喋不休都改变不了。” 他伸出手吹了一声口哨。随着他的召唤,倒挂在实验室洞顶的一颗颗人头开始猥琐地晃动,露出拼接在脖子处的蝙蝠翅膀,振翅落下。一堆包裹着结块血污和胆汁的、由脊柱和蠕动的肠子组成的章鱼一样的东西像小狗欢迎主人回家一般向沃索伦扑来。他咕哝着表示欢迎,弯腰摸了摸从那滩扭动的血肉中短暂浮现出来的肿胀人脸,它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他继续往前走,那怪物冲着梅尔克尔发出一声湿漉漉的咆哮,然后钻进了阴影里。
成排成列的厚重石棺镶嵌在洞穴的墙壁上,这些都是沃拉格早些年从纳迦什扎掠夺来的。沃索伦的仆人们正在检查、测量和测试里面的死物。他曾经认为早已无法继续的古老实验项目现在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这些是早已灭绝的雅古尔人的古代国王们,他们木乃伊化的遗体被包裹在层层附魔裹尸布中。沃索伦停下来仔细查看,旁边穿着兜帽的抄写员咕咕呱呱地回答了他一个简短的问题,而他慈爱地拍了这小怪物一下,随后便转向附近一个用厚厚的琥珀碎片拼接而成、放置在青铜框架上的巨型碗状装置。
装置上面倒吊着十几具软绵的、血肉模糊的兽人尸体,让它们恶心的体液滴入碗体中。许多弯腰驼背的抄写员正在四处爬行,它们搅拌着还在冒热气的液体、用长杆敲打上方的尸体,以便其排出最后一滴血。
“这也是出于好奇心吗?” 梅尔克尔闷哼道。
沃索伦蹲下去,透过厚厚的琥珀凝视着沉在碗底、浸泡在兽人血浆里的模糊人影。莱弥亚的莱拉还活着,只不过完全看不出来罢了。“部分原因吧……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我们这类存在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彻底衰竭。即使像我这般年纪与修为的人,如果被砍掉头颅或戳穿心脏也会死去,但是如果能以某种方式将它们重新接好或修复……那我这把老骨头是否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永生者,梅尔克尔。我们只是比普通野兽的耐受力更强而已。即使是复活的死人也并非永生不死。他们会走向终结,真正的死亡。我相信我们也一样。我和涅芙瑞塔都曾被刺穿心脏、被弃之于死地,但我们现在又都再次行走于生者之间。听说艾博拉什在自我流放期间曾被南方雨林中的一只巨兽吞噬,然而他最后依旧像个令人讨厌的巨人一般走遍了整片大地。乌索然之前曾被点燃并且被豺狼啃走了几块肉。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身体能抵挡死亡的侵蚀,更确切地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身体在某些情况下能挺过来,而在另一些情况下却不能……”
他把手按在琥珀上。“我想了解生与死的奥秘。我想知道界线在哪里,以及如何将它完全抹去。阿拉比有一句谚语:不死的东西可以永恒地存在,在漫长的纪元中,即使死亡本身也会死去。这句话既精辟又陈腐。” 沃索伦站了起来,“纳迦什既死了又没死。他那黑色意志的一部分仍然存在,就像跳蚤藏匿在豺狼的皮肤褶皱里一样。真正的永生……”
“是吗?” 梅尔克尔反问,“对我来说那似乎算不上是永生。”
“你太看重自己那副皮囊了,吾儿。这是你一直以来的主要缺点。” 沃索伦责备道。他大步走向关押着兽人的笼子,这些兽人刚从山里抓来,正龇牙咧嘴地咆哮着。他们是红眼部落的幸存者,猪猡般的眼睛里晕染着一抹令人讨厌的粉红色。沃索伦走近笼子,兽人嚎叫着扑向栏杆,疯狂地抓向他。“这些躯壳就像锚一样,束缚着我们的思想。纳迦什是个傻瓜,他执着于物质世界,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精神世界。魔法的原始力量在我们体内流动,推动着我们的血液,使我们能够将它作为武器来操纵,或者拥抱它进行变形,将身体塑造成我们认为合适的形态。 震旦人称我们为‘僵尸(Yiangshi)’不是没有理由的,意思是尸体里的鬼魂。”他举起手,仿佛要在洞穴内一排排火盆的光线下仔细观察它,“我们都是寄宿在自己尸体里的鬼魂。不过假以时日,我将解开纳迦什偶然发现的秘密,就像穴居人学会使用火一样。”
“这就是你想要乌索然解开王冠秘密的原因,” 梅尔克尔轻声说道,“这是你想讨回的债。”
沃索伦看着他的学徒,“没错,其中之一。”
梅尔克尔摇了摇头,“计划当中还有计划。”
沃索伦哼了一声,“你看到的是复杂,我看到的是精妙。一石二鸟,孩子,涅芙瑞塔从我身上学到的唯一一课就是巧妙的计划。计划就像盔甲,层层叠加可让你免于失败。你最好牢记这一点。”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梅尔克尔皱起眉头,“您的每一堂课我都铭记于心,老师。”
“说得好,我的孩子,我之前还担心修辞与文学这门艺术随着神佑之地的消亡而消亡了。”
“您是一位好老师。”
沃索伦笑了,“又说漂亮话。现在,我这些令人讨厌的吸血鬼们无所事事,四处捣乱。我们需要为他们组织一场新的战役。让他们离得足够远,不会用他们喋喋不休的抱怨来烦我,但又要足够近,以便——嗯?” 他停住了,“我好像闻到了什么。”
梅尔克尔紧张起来,他的手飞快地摸向腰间的剑柄。其他学徒反应较慢,但也都摆好了架势,紧紧抓着他们的刀或卷轴。自从上次鼠人入侵以来已经过去了多年,但这里潜藏的隧道比沃索伦那些勤勉的鼠人猎手所能发现的还要多。
沃索伦原地转了一圈,头歪向一侧。他唯一听到的声音是蒸馏器的咕嘟声和囚犯们的尖叫。但他确实闻到了一股异味。当他环顾四周时,头顶上巨大的锁网突然发出一阵巨响。沃索伦猛转身,举手向上。
一个黑影从锁链上跳了下来。刀光一闪。沃索伦的手掌被撕裂,他痛得嚎叫着向后退去,不小心撞到了兽人笼子上,而兽人们立刻抓住了他。獠牙刺入他的肉里,粗鲁的吼声几乎让他耳聋。那个黑影向他滑来,剑锋直指他的心脏。
然后梅尔克尔赶到了,挡住了这一击。他把刺客推了回去。黑影撞到四散而逃的学徒中间。对方跳起来,露出真身,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吸血鬼——身着黑色皮革,当他挥剑劈砍空气并从腰带上拔出一把沉重的匕首时,头发梳成的长辫如皮鞭般甩动着。
“有刺客!” 梅尔克尔大喊一声。
“好家伙,你还真是明察秋毫!” 沃索伦尖叫着将手臂从兽人那里扯出来,“你能推断出这一点简直是太了不起啦!” 他嘶哑着继续说,“就好像你有眼睛并且知道怎么用它们一样,真是天才!” 他转身吐出咒语,兽人们就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样扭动着,畏缩地退回牢笼后面。
他及时退开,正赶上第二名刺客从笼顶上跳下,一剑刺入地板。剑折断了,吸血鬼咒骂着把它扔到一边,然后向沃索伦扑去,指尖伸出爪子。
沃索伦反手一拳就击碎了刺客的脖子和脊椎,尸体径直飞到了实验室的另一边。“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怒吼道,“你们竟敢在这里袭击我?”
“师父当心!” 梅尔克尔大吼着推开沃索伦,就在这时,第三名杀手挥舞着短矛从阴影中现身,矛尖泛着银光。随着它刺穿梅尔克尔的侧腹,徒弟一声惨叫,但依旧挥刀斩断矛柄方才倒下。沃索伦一把推开梅尔克尔,又喷出一句咒语。
刺客胸前出现了一团黑色能量,吸血鬼困惑地退后一步。这团黑色迅速膨胀成一个小小的黑色洞口,由最纯粹的黑暗构成的触手从中爆裂而出,束缚住了倒霉的刺客并将他硬生生撕扯、折断成一坨断骨和碎肉,直到全部塞入洞中消失不见。
沃索伦以一种不可思议地优雅转过身寻找最后一名刺客。那吸血鬼不见了。沃索伦的嘴唇向上咧开,露出獠牙,他转身,弯腰,像抓野兔一样把梅尔克尔从地板上拎起来。“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掐住梅尔克尔的喉咙,“我的卫兵呢?这是我的堡垒,梅尔克尔!我的!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蠢货!你个蠢货!” 梅尔克尔只能发出微弱的咕噜声,“你这只没用的臭猴子,浑身跳蚤的垃圾!狗崽子!” 沃索伦咆哮道。
沃索伦沮丧地哀嚎一声,把学徒扔到一边,他转过身,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其他学徒们。“找到他,找到任何可能和他在一起的人。搜遍这座山,把他找出来!我要知道是谁胆敢入侵我的圣所!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他的吼声随着怒火在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