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在沙漠中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坏问题：缺乏健康食品
本课题为过渡型设计(Transition Design)框架下的一个虚构研究课题。从“人们缺乏获取健康食物的渠道”这个问题开始，通过棘手问题(Wicked Problem)、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历史多层性分析(Multi-level Perspective)和未来主义(Futuring)框架下的概念设计这几个方面层层剖析这一个表层问题背后所隐藏的复杂社会、政治和生态源头，从而更全面而深入地挖掘设计可以切入的位置。
大部分的研究是基于广泛的美国社会普遍存在食物沙漠(Food Desert)问题。在一系列分析之后也结合一个在另一个课题中研究的自下而上的社区农耕项目R-Urban来作为设计参考案例，从理论研究延伸至城市中具体的空间实践。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设计课题，更是一种在设计之前要掌握的思维方式，来改变我们以往以解决单一问题为目标、急功近利地设计思维定式的一种系统性的新视角。
棘手问题和利益相关者
粮食不安全(food insecurity)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对人类社会有着极大影响的问题。据联合国统计，2017年全球营养不良人口接近8.21亿。同年，八分之一的美国人没有获取健康食品的途径。很多人需要在粮食、医药、教育、交通等生活日常中作出选择，不得已牺牲健康的饮食；很多人生活在食物沙漠(food desert)中，步行不能到达农贸市场、超市、小卖铺。乍一看我们就能列举出诸如市政设施不充分、交通不便利、系统性贫困、缺乏政府补贴等一系列的原因，来解释粮食不安全的现象。这样错综复杂、原因之间又相互有关联、存在着很多矛盾且不断在变化的问题，我们称之为棘手问题(wicked problem)。
棘手问题图
根据第一轮比较常见的分类方法，将原因归纳为一个个列表，这样比较容易帮助我们在头脑里对研究获取的信息进行分类。在这个列举的过程，不同于这五种分类的一些趋势逐渐显现出来。如果将互相之间有关系的成因链接起来，通过简单的颜色分类，四个问题背后的核心成因便浮出水面：
1. 系统性的不平等问题
2. 生态问题
3. 主流食物生产方式问题
4. 食物文化问题
首先，美国社会中的系统性不平等导致了比如贫困社区不发达、政府基础设施投入不均衡、交通运输配套不能满足食品供应、收入不均衡等等螺旋形的一系列问题。低收入、发展差的社区陷入一个无法自救的死循环，食物安全问题也随之而来。比如政府投入上对教育的忽视，让这些社区的人缺乏健康膳食的知识，而同时公立学校的学生餐是依靠政府资金的，这个社区里的人从儿童开始就受到了不平等系统的影响。再因为社区的破败，没有吸引投资的可能性，长期下去社区内的商店经营不善，有卖新鲜事物的地方越来越少，社区沦为食物沙漠。
然后是生态问题。缓慢和碎片化发展的气候环境法规加剧了生态问题。大规模发展的机械化食品生产业、单季作物和农业化学产品使生态系统平衡被破坏，很多对环境有益的生物和成分被杀死。生态系统弹性丧失，气候变暖加剧都对食品的生产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全球的资本市场更喜欢集中式的大规模农业生产。大型机械化农场抢占了大片可耕种土地，也同时引入了很多污染物，降低了食物生产方式和生产产品的多样性。这样的食物链使食物消费依附于外来进口，本地农作物的多样性也被削减。农业是劳动力高但利润低的行业，大规模机械化农场和食物加工厂垄断了食品行业，剥夺了更多食品生产、加工、销售的渠道，让人们对食物的选择也受限。
最后，现代的食物产业链让人们被快速食品、单一食品文化蒙蔽，传统食物生产和烹饪的文化、礼节日益衰退。大众消费主义更加剧了食品多样性的流失，人们也缺乏对食物的尊重，出现了浪费与拮据的不平衡现象。例如我们传统饮食文化中，以烹饪交友的习俗在如今越来越少见，市场的营销让人们对一些快餐或网红食物趋之若鹜。
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协作与对抗关系
与问题成因密不可分的就是其中涉及到的利益相关者。在列举棘手问题的同时，相关的人、机构或者是非人类要素会同时引起我们的注意。他们有一些占主导地位、能为自己发声；有一些，像是土地或者被忽视的社群，没有为自己发声的渠道。他们之间或者可以互相协作，又或者存在着利益的冲突，如果我们想要介入这个问题，不可避免的需要在这些利益相关之间博弈。
核心利益相关者的恐惧、渴望和目标
如果提取大型农业企业、土壤中的虫子和低收入社区的居民为三个核心利益相关者，他们每一方都有各自的恐惧、渴望和目标。满意一方需求的同时可能就意味着违背了另一方的目标。比如为了保护地球土壤中的虫子，让土壤更健康，一定需要牺牲大型农业企业的土地开发计划。通过这样的利弊分析，能让设计者在抉择中更加清楚的掌握可能产生的影响，更加综合的考虑更方便需要权衡的利益，也能在设计过程中、在利益相关者之中成为更可靠的中间调解人。
食物产业链的历史多层性分析
过渡型设计系统认识到很多问题需要一个过渡的过程，而这个过渡的路径是可以通过设计干预的。因此，要借助社会技术系统理论(Socio-Technical Systems)和历史多层性分析(Multi-Level Perspective Mapping, MLP)来深入分析过去的问题发展过程。历史多层性分析是在可持续过渡研究学者Frank W. Geels和Johan Schott提出的技术系统理论模型的基础上进行棘手问题分析的应用。
这个模型的横轴是时间，可以根据研究所需的历史跨度来确定时间轴的长短。纵轴是生境(niche)、权域(regime)和大环境(landscape)，三种既是空间上的、也是非空间上的层级。可以理解为微观、中观和宏观层面。该理论认为人类社会发展中的趋势一般是由微观层面的事件、新的科技创造在某个突破点成为了中观的事件，进而可能影响宏观层面社会流行、主流价值观等等。当然宏观层面的导向也会对中观和微观事件产生压力。所以设计，如果能找到合适的突破口且遇到合宜的宏观风向，那么就有机会在社会发展进程中起到很重大的影响，从而真正意义上改变过渡过程。这样的设计方法论被成为过渡设计(Transition Design)。
Geels&Schott的社会技术系统理论(2005)
历史多层性分析可以帮我们 1) 理解问题的历史成因，在不同层面上挖掘社会技术层面不断促成问题加深的事件; 2) 识别系统中难以处理、根深蒂固的地方以及如果稍加干预就能产生根本性影响的机会点; 3) 一石二鸟地揭示问题背景中互相联系和互相依附的环节，为设计干预提供定性依据。
在食物沙漠这个棘手问题中，我选择了1700年代为时间轴的起点，并延伸时间轴至未来，这样就能与下一步对未来进行设想的步骤结合起来。使用便利贴是整合历史多层性分析最方便的方式，将所有查询的食物产业链发展史按照时间段，提炼出重要的社会技术事件，再把他们对应放到微观、中观和宏观三个层级上，就可以在这些事件中标出互相关联的发展联系。
用便利贴做历史多层性分析
食物沙漠问题的历史多层性分析图
以1960年代的食品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为例，由于各行业的机械化程度变高，战后恢复生产和全球化进程等等大环境因素，使人们开始迁移到城市寻找工作，对食物的需求量也快速增加。在普遍提高效率的社会中，对食物准备和进食的需求也变快速。1954年第一家麦当劳应运而生，而后是快速加热食物的微波炉和真空包装食品被发明。这些在微观层面上的小创新却逐步在这个合适的社会环境下发展成了中观层面的社会流行—麦当劳化的消费观。
大量女性在这段时间进入社会工作，削减花费在家庭生产上的时间，而女性负责的主要家庭劳动之一食物准备就依托着这些不断涌现的新技术变得更快速高效而忽视了健康的消费食物的渠道。像麦当劳一样的连锁食物餐饮行业兴起，同时遇上电视广告行业的蓬勃发展，就促就了食物广告在每一个美国家庭快速传播。这种广告宣传就更加深了麦当劳式消费观的传播，至今仍是美国人根深蒂固的饮食文化。
简化的历史多层性分析图
在制作这巨幅历史多层型分析图的时候，一些在整个食品问题的历史演变过程中的要素逐渐变得清晰。可以通过简化这张分析图提炼出主要的发展趋势。一方面微观的与食品相关的发明发现不断推动着食物生产、运输、消费的效率、经济性和可控性。另一方面，食物文化和健康饮食经历了逐步衰退再到如今很多人又重新思考认识、逐步再重视食物科学的营养成分和可持续的食物生产方式的变化。那么延续这个分析图，我们可以对未来这张图的走向进行一个推测。这也是我们所说的利用未来主义进行设计前的预测。
未来食物观
未来主义(Futuring)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空想，而是为了让影响未来的决策更加有效和负责任，也对未来会产生的不确定变化作出预估和回应。这种思考方式让我们对我们当下的决策和活动会如何影响和塑造未来更加有意识。将对过去的研究作为现在主流的趋势，考虑如果这是一个病态的趋势，哪里是可以创新的地方。
从不同尺度上寻找切入点，构建一个未来的可行世界(viable world)。你可以问问自己：在2050年，这个棘手问题是如何解决的？那么对于食物沙漠来说，个人层面，未来的每个人都有基本的耕作知识，能在家里进行微型家庭农耕，补给一部分健康绿色蔬菜的需求；社区里有公共厨房和厨余垃圾回收分解站；城市和地区拥有充足的食物合作社，联合起来稳定食物价格、保证当地个体农民的农产品销售；全球范围内，网状层级式的本土食物生产销售链逐渐成熟。
在过渡型设计的理论之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以设计干预来实现的向可行未来世界过度的过程中，最根本需要改变的是人的价值观。在2020年，我们对食物的价值观是：食物是一种静止的商品、集中生产和商品化的；味道和价格比食品背后的生产力和文化更重要；有机食物的成本很高；农业是根深蒂固依附于化学药品的一个产业等等。
而2050年，我们希望人们的食物观是：健康食物和获取健康食物是一项基本人权，每一个人消耗食物的时候有共同承担意识，会考虑不良食物行业到生态环境和长期社会影响；食物不仅是一种商品，更是家庭、社区、地区的一种文化和身份，我们尊重地球赋予我们的物质；我们欢迎和鼓励多样的农业生产方法等等。
未来食物网络愿景图解
自下而上的社区农场
在有了对过去的分析、对未来的设想，那么如何在这个从过去到未来的漫长投射之中实现这些设想呢？这其实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我们只能从现在开始一步步向未来靠近，不断矫正这个路径使其不偏离的太远。我个人更依赖于一些现在已经出现的、与我们的未来设想一致的新形式作为案例来支持我们的设计。
另外一方面，作为城市设计师，食物沙漠问题与城市空间设计密不可分。就像在前面对这个问题的分析中涉及设施/政府的部分，很多规划政策导致了被孤立的食物沙漠地区。我们有很多城市资源，像公共场所、城市闲置空地、建筑立面等等，本可以被利用起来解决食物生产问题，但却从不被重视。所以在自上而下的无能系统中自然会有自下而上的力量自发地去解决问题。位于法国的R-Urban都市农场就是用可持续城市农耕的方式解决不仅仅是食物沙漠的问题，更是催化了更深层更久远的社会更新。
R-Urban是一个由居民经营的设施网络，目的是通过“消耗我们所生产的、生产我们所消耗的”来建立城市的弹性。一个城市社区农场、一个废弃材料回收站和一个合作社住宅，这三个站点构成了一个可循环的自代谢循环。最初的社区农场AgroCité位于法国的哥伦布(Colombes)，通过循环经济和给居民赋权的原则让居民成为活跃的“生消者(prosumers)”，即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从分析图的中景(middle ground)部分可以看到在这个项目的各个站点之间的物质和非物质交换，在一个地方产生的废物会在另一个地方成为原料。同时非物质的知识、技能、劳动生产力也是交换网络中的部分，他们的价值经常不能被量化也被低估，但是在这类自下而上的项目中，非物质的交换却成为建立长期社会生态的最重要因素。
R-Urban案例在展览An Atlas of Commoning中的分析图解
结语：具有开放性的设计手法
正是因为这种自下而上的草根(grassroot)行动是非正式的、低成本的，注定了它们是非常脆弱的。R-Urban在运行几年后带动了周围的社区，新上任的政府不认同这种实践，要收回这片地发展成一个停车场。农场最终被强制推平。创始人对农场不确定的未来早做打算，将主体构筑物设计成了可拆装的结构，所以在被要求撤离之后，他们与其它几个市镇进行沟通，找到了一个愿意接纳R-Urban的新家——根尼维尔(Gennevilliers)。虽然6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但是R-Urban产生的隐形资产得到了延续。在根尼维尔，一个看似一摸一样的城市农场出现了。在R-Urban运营这么多年中累积的社会资本、耕地知识没有被抹去，在任何一个地方，R-Urban都可以重生，这才是真正的韧性，也是我们追求的未来的食物价值观。
法国社会学家Henri Lefebvre提出“城市权利(Right to the City)”的概念，他指出城市权利不仅仅是人们有获取城市资源的权利，更是人们能通过改变城市环境来改变自己的权利。且这种权利对于个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个人实现不了这样的改变，它一定是集体的、互相的。以食物的生产空间为例，我们有那么多闲置的城市空间资源可以发展城市农业、垂直农业等等，但能真正实践的人很少，作为设计师，我们是否能为人们获取和锻炼这样的城市权利提供更好的引导和设计帮助？怎样把有这样需求的人聚在一起？怎样的设计能让这些在微观层面的草根行动终有一天能成为影响社会价值观的可行未来，能对抗政府和资本市场的压力？我们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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